■包广杰 李 锐
这是一个土生土长的郾城人。拂去历史的烟云,这个人正微笑着,从一本装帧典雅的文集中,从一座学校郎朗的童声里,清晰地向我走来。这个人,应该被我们永远缅怀。
这个人是赵伊坪,一个从郾城走出去的人,一个革命家,一个诗人,一个民族英雄。
一
清宣统二年(1910年)农历七月二十三日,郾城县城崇文祠街一所普通民房里,传出来一阵嘹亮的新生儿初啼声。一个身穿长衫的年轻私塾先生喜出望外,给这新生儿起名赵廉越,后取学名石庵。这个男婴,就是日后的赵伊坪。
赵伊坪天资聪颖,三四岁其父就开始对他进行国学经典教育,他领悟极快,8岁那年,又被其父送到刚刚创办的县立高等学校读书。14岁那年,得到在西北军谋事的祖叔推荐和资助,他第一次离家去北京育德中学读书。
北京的这所中学前身是一所军官子弟学校,由冯玉祥将军创办。赵伊坪在这所学校,除了接受文化知识的学习、严格的军事训练外,还幸运地认识了对他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的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彭雪枫。彭雪枫比他年长三岁,还是学生自治会的会长,他们经常聚在一起谈论时事,探讨救国救民的真理。1925年,上海发生“五卅惨案”。为声援工人们的斗争,彭雪枫带领赵伊坪和其他进步学生走上街头,参加北京学生的游行、集会,还跑到农村宣传演讲,启发民众,揭露帝国主义的侵略罪行。经过这次反帝反封建斗争的锻炼,年轻的赵伊坪追求民主、渴望进步的要求越来越强烈。很快,经彭雪枫介绍,他被批准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26年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从此,赵伊坪从一个青年学生逐渐走上了一个职业革命家的道路。
二
1926年底,赵伊坪在彭雪枫的率领下,参加了北京南苑农民暴动,失败后,与彭雪枫失去联系,赵伊坪回到郾城的家中。此时的他,尽管还不满17周岁,但经过两年多的京城求学、历练,思想已经成熟,他要把救国救民的共产主义信念播种在生养过他的这片土地上。
回到郾城没多久,就传来北伐军进军河南的消息。为配合北伐军顺利北上, 中共郾城县委成立了文化促进会,并把这个担子压在了年轻的赵伊坪肩上。初露头角的赵伊坪把促进会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他首先创办党义训练班和农民训练班,亲自编写讲义和授课,而后又创办扶轮学校(平民子弟小学)、出版《扶轮》半月刊、组建新剧团等几件大事,通过办学、办杂志、教革命歌曲、演出反封建迷信、妇女解放的话剧,教育群众,宣传革命道理。北伐军进驻漯河寨,他还带领剧团为北伐军演出,一时间轰动沙澧两岸。
正当年轻的赵伊坪在家乡的工作干得如火如荼的时候,1927年,大革命失败的寒流却凶猛地刮了过来,“清党反共”的白色恐怖笼罩了郾城大地。党组织决定让赵伊坪等几名同志留守在城区的平民子弟小学开展地下活动。赵伊坪充分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继续进行着革命工作,他们说服了国民党的左派党员,和国民党县教育局进行了合法斗争,争取到了平民子弟小学和县立高等学校合并。两校合并意义重大,它不仅实行了女子可以上学,男女还可以同校,这是郾城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新事”,合并后的学校,还成为赵伊坪进行地下革命工作的根据地。在这里,他们秘密成立了共青团组织,他的弟弟赵晓舟等人第一批加入了共青团,他的两个妻妹也成了他的学生,后来都追随他参加了革命工作。
这个合并后的学校,就是当年的郾城第一完全小学——今天的伊坪小学。
三
伊坪小学位于郾城区海河路西段的一片繁华街区里。
学校大门上方,由新华社原社长穆青亲笔题写的校名“伊坪小学”,四个鎏金大字,遒劲有力。
走进大门,迎面看到一面鲜艳的国旗,国旗的下方是伊坪小学简介和赵伊坪生平事迹的巨幅宣传版面。
校长办公室里,最醒目的是办公桌上国旗、党旗交织辉映下的赵伊坪石膏头像。校长赵红磊是个儒雅的学者型校长,他介绍了史料中难以查阅到的一些细节,还拿出了的赵伊坪小学毕业照以及当年用过的书箱等资料复印件给我们看。通过交谈,我们了解到,为了更好地宣传赵伊坪的事迹和精神,赵校长搜集了大量有关的书籍和影视作品资料,他在这方面的博学和用心,让我们感到欣慰和敬佩。
随后,他带领我们参观了校区。这是一个现有学生2200多名的百年老校,也是漯河市的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在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中,我们走进了位于北教学楼一楼的赵伊坪纪念室和伊坪书屋。
纪念室的正厅供着赵伊坪巨幅黑白画像,这是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才俊,微侧着头,嘴角挂着微笑,刚毅的眼神正透过黑框眼镜,也透过几十年的时光凝望着我们。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凝望着他,我身上的燥热早已散去,在他的眼光中,我的心非常平静,我似乎听到了自己缓慢的心跳,也听到了几十年前,他在这里讲授党义课铿锵有力的声音……赵校长介绍说,每年新学年开学日、清明节以及赵伊坪逝世纪念日等,师生们都要祭奠、追思。里间存放了一些纪念的照片、书籍、信件等,其中由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军委副主席刘华清亲笔题写的“抗日殉国、一门忠烈”,让人想起了他和两个堂弟等多名亲人为革命牺牲的事迹,他的小女儿赵晓玲在2015年儿童节前夕给全校师生的一封信也让我印象深刻。作为赵伊坪的后人,这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在信中回顾了伊坪小学的光辉历史,缅怀了父辈先烈们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也表达了她对家乡孩子们的无比关爱和殷切期望。
走进伊坪书屋,看到迎面墙壁上“读书点亮心灵”“书香瑞泽人生”两行醒目的红色大字,中间是赵伊坪肖像的画框,下方缩印着三个向前甩臂奔跑的少年剪影,静中寓动,严肃中透出活泼。右侧一小间,陈列着书屋的介绍文字、一些纪念品和题词,有1996年“伊坪小学”正式命名时,刘华清亲笔题词的“伊坪书屋”四个大字,有穆青题录的“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还有“烈火中永生”、“抗日民族英雄,统战工作模范”等赵伊坪战友们的题词。左侧一大间是阅览室,琳琅满目的书架上摆满了文化、历史、童话、科普类的书籍。
在这庄重、肃穆的气氛中,在这溢满墨香的书屋里,在这生机勃勃、书声琅琅的校园里,我似乎又看到赵伊坪——这个瘦高个子、儒雅青年忙碌的身影,似乎又听到了他给学生们抑扬顿挫的讲课声……
四
1928年秋,一场肃杀、凄凉的寒霜,似乎过早地降落在了白色恐怖笼罩下的郾城。国民党抓捕“三赵”(其中就有家住城东门的赵伊坪)的风声传出。这天,赵伊坪的弟弟赵晓舟和几个思想进步的小伙伴,利用敌人的麻痹大意混入国民党的县党部,探听到敌人正准备在县城大搜捕“三赵”的情报,立即报告给赵伊坪。赵伊坪又火速通知其他那两位赵性同志,“三赵”才在敌人的魔爪伸出之前得以安全出城。
郾城的国民党党部对“三赵”的漏网十分恼火,又多次派兵追捕,但赵伊坪凭借群众的帮助和自己的机智勇敢多次化险为夷。尽管处境险恶,一连几天都吃不上饭的情况也常常出现,但他仍时时不忘革命斗争,深夜里,用芦席围着一盏小油灯,他埋头刻写宣传真理的传单;狭小的夹道墙壁上留下了他乐观豪迈的革命诗篇。长期的东躲西藏,他全身长了疥疮,连走路都很困难,心疼他的舅舅把他隐蔽到粮仓里,在舅母和小表妹的照料下,才得以恢复。就这样,赵伊坪凭借他的顽强毅力,在家乡坚持地下斗争一年之久。后来,由于形势所迫,最终还是选择了离开家乡郾城。
五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11月8日,郾城县城崇文祠街。二十六年前那个男婴出生的民宅里,又传出来一阵嘹亮的新生儿的初啼声。
“是个丫头。”接生婆从屋里传出话来。屋外焦急等待的一位读书人模样的老者,闻讯一愣,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的面容,他盼望着这次是个胖小子,谁知道还是个女娃。
这位老者,就是赵伊坪的父亲,刚刚出生的是赵伊坪的第二个女儿,乳名西杞。此时的赵伊坪,正在开封杞县以教书为掩护继续从事地下工作,他的弟弟则在豫西一带闹革命,尽管他们不时有书信寄来,但老者还是为儿子们担忧,满腹经纶的他想起了李白的《梁甫吟》,“杞国无事忧天倾”,但愿自己在是杞人忧天,因此给孙女起名为“西杞”,寓意东西两个方向的儿子都平安无事。
1937年2月,赵伊坪回到了阔别多日的家中,这年春节的家人团聚,让这位铮铮铁骨的共产党员百感交集。抱着出生三个月才见到的小女儿,望着日益衰老的父母、日夜劳作的妻子和尚不懂事的大女儿,他心中非常愧疚,这些年他东奔西走,在家陪伴他们的日子太少了。“西安事变”后,国内外形势又有了新的变化,赵伊坪在杞县大同中学接到已是红军高级将领的彭雪枫的来信,要他尽快到山东或华北找西北军开展兵运工作,发动更多的国民党军队参加抗战。
想到短暂的团聚后,他就要到山东西北部去开展抗日工作,不知道此一去何时归来,何时才能见到这两个幼女,他无比眷恋这个家,母亲有胃病,他特意买了些馒头,掰成块晾干,好让母亲多吃几天……
谁也没有料到,这是赵伊坪在郾城家中过的最后一个春节。
1939年3月5日,时任中共鲁西区党委秘书长兼统战部部长的赵伊坪,在山东冠县与日寇的遭遇战中,多处中弹坠马,不幸被俘。残忍的敌人把他绑在大枣树上,用皮鞭抽、刺刀戳,逼他投降。赵伊坪坚贞不屈,大义凛然地揭露日军的法西斯侵华罪行,日寇丧心病狂地把他身上浇上汽油,放火点燃。烈火中,赵伊坪拼尽最后的力气高呼:打倒日本鬼子,共产党万岁!恼羞成怒的日本鬼子又用刺刀扎进他的嘴中,赵伊坪英勇牺牲,年仅29岁。
六
历史不会忘记,人们也不会忘记这位从郾城走出去的抗日英雄。
2015年8月24日,赵伊坪的名字出现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公布的著名的抗日英烈名录中。他的遗骨安葬在山东高唐县徐庙村的烈士陵园里,他的家乡郾城县城有纪念他的伊坪小学,离他的故居不远处的烈士陵园里也有他的事迹宣传栏和纪念碑。1984年他的革命事迹展览在郑州烈士陵园举办,当时的中顾委副主任宋任穷为其题词,原鲁西北特委书记、中顾委常委赵健民挥笔题诗,深切缅怀老战友。
2000年3月,新世纪的第一个春天悄然来临,一本装帧典雅的文集《世纪的追思》出版发行。这是赵伊坪的战友们、学生们以及他的弟弟和后人怀念、追忆他的一本集子。读完后,我看到了一个更加亲切、真实的赵伊坪。
从书中著名作家姚雪垠、师陀等人的回忆文章里,我们了解到了他们交往很深,抗战爆发前,师陀还在赵伊坪郾城的家中共度过一段时光,他们曾在城楼上望着悠悠的沙河水,探讨过中国的出路问题,赵伊坪还精辟地给他和堂弟讲解了《如果抗战爆发,知识分子应该怎么办》。书中,两位作家对赵伊坪的诗文评价极高,但由于革命工作的紧张,特别是后来,他全心投入协助国民党的著名爱国将领范筑先进行的抗日战争中,很难再抽出时间写作。尽管如此,从他遗存下来的有限诗文中,我看到了高悬在黑暗中的那盏红灯笼,听到了他振聋发聩的《论抗日政权》和深情的《嘱咐》,感受到了《这死亡紧贴在我们身上》的痛苦和力量!
赵伊坪的一腔救国救民的浩然正气永远回荡在他的家乡和他工作战斗过的大地上!从郾城上空飘出的那盏红灯笼会永远照亮、温暖人们的心房!诗人在他曾经谱写的诗篇里涅槃!英雄将在烈火中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