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幸福
老李住在河上街寨内村，老丁家在澧河西岸丁湾，俩老头不仅是从小的同学，还是多年的儿女亲家；相互不仅熟悉，且知根知底儿，又都爱说爱笑，见了面总有开不完的玩笑。
这天后半晌，老李从澧河钓鱼上来，正碰上骑自行车在河堤上遛弯的老丁。老李说：老弟，真巧呀！刚钓上来的鲜鱼，别看不大，炖汤真好；走走回家去，叫你嫂子炒菜喝两盅。老丁赶快说：老哥，真是好长时间没见了，我也想你呀！这就到我门口了，当然是在我家喝了，咋能再跑河那边去。老李笑着说：你还当是当年等小船摆渡呀，如今河上这么多桥，到哪儿不方便呀！
这样拉扯半天，俩人决定谁家都不去，说是不给小辈们添麻烦，就在河边不远处进了一家小酒馆。老李点了一盘炒鸡丁、一碟花生米、一碟海带丝，又让店家把刚才钓的小鱼加点香菜、豆腐炖一盆汤。老丁到隔壁烟酒店掂来一瓶酒，俩老头美滋滋地边喝边聊起来。
和其他上点年纪的人一样，开场话题自然是夸隔辈人，那是双方家庭的掌上明珠。老李说：俺那个孙子别看还不到两岁，那可真是聪明，那么复杂的拼图，他几分钟就拼好了，他爹他妈一起动手拼都没有他快，那小脑袋是咋长的，将来一定是个科学家。老丁说：那当然了，你也不看看是谁家的后代，俺的外孙能不聪明？前几天他太姥过生日，一大桌子二十多口人，他没有喊不对称呼的，看看那口才，将来文学上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夸罢孙子再夸家乡。老李说：咱俩一辈子住在河两岸，这两年景致变化太大了。水多了，也清了，野鸭子成群凫水，钓鱼的一排两行，前几天还有人从河里钓上来一条二十多斤的大鲤鱼，看着真喜欢人。夜里有渔民下虾笼捞虾，一晚上能捞十几斤、卖二三百块钱。前一段来了几个外地朋友，都见过大世面，吃过大把荆芥，非要回家吃家常便饭。我清早起来上河堤买了二斤，回家后，你嫂子挑大的煮了一盘盐水虾，中等个的用韭菜炒一盘，小的用蛋清勾芡炸成焦虾、用烙馍卷着吃，把那几个人香得差点咬住舌头。一个朋友问盐水虾的做法，我告诉说啥作料都不用就用清水煮，光放几片姜就中，煮出来红彤彤非常好看。几个朋友下手剥着吃，都说味道鲜美，比那大饭店的强多了。我说鱼是我自己钓的，这些虾也是河里野生的，他们都惊奇得不得了，说长江以北这样的河太少见了。
老丁说：你老兄好钓鱼，光说鱼虾好。你不知道沙澧河风景区两岸那景致有多好吧？俺几个老头商量着骑自行车锻炼身体，也不用跑远，就在沙河澧河两岸的河堤上转悠，到处是看不完的麦苗青、菜花黄、柳条绿、花朵红。到了夏天，游船在水里冲浪，男女老少在金沙滩上嬉水，要多得劲有多得劲。鸟岛、月牙湖、老虎头，一个个景点叫人看不够，站到凤凰山上，身旁是奇松怪石，看两岸的风景就像画一样。晚上掌灯时上河堤走走，和维多利亚港也差不多。
瓶里的酒越来越少了，俩老头舌头大了，谈兴更浓了，又互相揭起老底来了。
老李说：那些年真穷，城里头都没有啥好东西，农村就更别提了。过年串亲戚，一封点心掂来掂去能走好几家，谁家的小孩闹着要吃，就抠出来一块再捆好，最后都快空了还转着。记得那年暑假，几个要好的同学过河逮蝈蝈到你家玩儿，你妈说城里的同学轻易不下乡，非要留下管饭，除了一块豆腐，再就是炒了两大盘红薯叶，说是叫大家尝鲜，还不是因为红薯秧是地里长的，翻秧时顺手扯回来不用花钱嘛。
老丁说：红薯叶咋说也是绿色食品呀，也比上你家挨饿强。上学时经常到你家串门，赶上饭点，你妈总问一句吃饭了没有？我实话说还没吃哩。你妈立马说：这孩子真是的，都啥时候了，还不回家吃饭，也不怕得胃病。你妈后来再问时我说吃过了。她又埋怨我：怎么？到家玩还吃罢饭来，怕大娘管不起你一顿饭？老李解释说：不是俺妈小气，那时候粮食定量，家里一窝人都等着吃饭呢。
老丁接着说：不说大娘，后来你当家了，也没有改门风。有一回我上你家串门，你非留我吃饭，散酒倒是有满满一瓶，菜却只有两小盘，连盘底儿都盖不住，你孩子也多大了，上桌一块吃饭。我刚准备夹口菜，你就按住大侄子伸向盘子的筷子，说菜是引食儿，有点咸味把饭哄下去就中了，能老叨菜呀！我听了也不好意思下筷子了，只好喝闷酒，一瓶酒喝完那两小盘菜还剩一半。
老李解嘲说：喝酒就是喝酒，菜多不浪费吗？你看人家外国人，光喝酒，一口菜都不吃，不也可壮实？
老丁说：别撇摆了，谁不知你这货从小就滑头。那一年咱俩在学校外边碰见一个掂篮卖烘柿的老婆，红彤彤的大柿子，只要一分钱一个，你又搞半天价，谈成一毛钱十二个。吃烘柿都是最后查柿子盖儿计数，你趁老婆不注意，从背后把柿子盖儿扔得远远的，到最好把烘柿吃掉大半篮，那个老婆查盖儿算账还不够一毛钱哩。
听着这俩老头说到这里，旁边桌上喝酒的人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听着大家的笑声，老丁说，看看，咱俩又闹笑话了，酒也喝得劲了，结账走人吧！
老李听老丁说结账二字，赶紧说你可别去结账，我结，我结。然后往吧台处走，老丁自然要跟过去。走到吧台前，老李两只手在兜里掏半天，掏出不少零碎，就是没有掏出钱包，却对老丁说：老弟，你别慌啊，我找找钱放哪儿了。然后又回到酒桌前，喊服务员拿塑料袋，把吃剩的东西装起来，说要掂回家喂狗。打完包快到吧台时，再一次拐回去，把另一桌喝剩的小半瓶啤酒掂起来说，专家说了，啤酒兑水浇花最好，不光花期长，花开得还好。老李这样来回折腾，老丁在吧台前站不住了，掏出钱包把四十多块钱餐费结了。看到收银员收款找完零，老李才放下啤酒瓶，腾出手从屁股后的兜里摸出一张百元钞，非让服务员把老丁付过的钱退了，说我老李一辈子请人吃饭，还没有叫别人结过账。收银员说：你俩也不是外人，这位大爷已经结过账了，您就别争了。老李这才无奈地把钱装回兜里，对老丁说：老弟呀，改天我请你，你可不能再抢着结账了，你再结账我就不理你了。
这时候，圆圆的月亮升起来了，似乎笑眯眯地看着世上形形色色的人。河两岸、大桥上的彩灯也亮了起来，五彩涟漪把河水装扮成水晶世界，看到的人都会从心里说上一句：漯河的河真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