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飞

接下来就是平抑米价了。淡水本属鱼米之乡，平常年份，风调雨顺，城乡殷实人家，均有稻谷存仓，市场上稻谷价格公道，即使是贫穷之家，也无乏食之虞。陈星聚到任后却接到禀报称，城内米价突然上涨。根据他掌握的情况，淡水虽然因收成减少会使米价增加，但不会使米价骤增，显系有奸商市侩人等从中囤积居奇所致。因此，他除派衙役调查外，又在米市、淡水厅衙门以及城门张贴告示，禁止高抬米价，并按等级规定了价格，使淡水地区的米价趋于平稳，贫寒之家也不再为买不到米而忧虑了。然而，刚刚平抑了米价，便有一些无耻奸商见有平粜之米，便冒称贫户，往往以一人而买一斗之粮，继而转手再买，或者暗中联络数人，各籴一斗，以斗米而凑成石，即时转卖渔利。从此奸贩云集，不论米市上有多少平价之米，顷刻间便抢购罄尽，贫寒之家因买不到平价米而叫苦不迭。陈星聚本欲平抑粜米以济贫民之厄，不料奸商横生枝节，这还了得！不愧是能员干吏的陈星聚，立即差人查拿购买平价大米的奸商，又晓谕各庄地保：“编查实在贫民户口，造册填票，使各贫户先期领票，至粜米公所，照票发粜。”这一招凭票籴米使得那些浑水摸鱼的奸商无法再售其奸。当然，平粜也不能千篇一律，要因情况不同而异。对于米价，陈星聚也经过再三斟酌，强调一定要定价公平，“于砻业之户碾米发粜者，不致过形吃亏，贫民之谋食升斗者，亦不致粒食维艰”。

夏现伦对陈星聚最佩服的还是他针对淡水因屠牛获利丰厚，致使贩卖屠宰耕牛之风甚盛而采取的高压手段。作为从大陆登岛的夏现伦当然清楚，耕牛乃农业之本，倘无牛耕田，田园荒芜，百姓生活无着，势必造成社会动荡。而陈星聚莅任后，便四处张贴告示，严禁私贩屠宰耕牛；后来，干脆立碑刻石，晓喻百姓周知。为保护耕牛而立碑刻石，夏现伦私下曾说过，这将是台湾历史上旷古未闻的创举。

然而，陈星聚此次来赴府台大人约见，知道并不是光让他来禀报淡水诸事那么简单，因为他知道，自他登岛以来，这位府台大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从不过问，此次突然让他亲自来到府衙，肯定是有要事，只不过这位顶头上司既然尚未切入正题，自己当然不便点破。因此，他也就着夏现伦的话敷衍道：“下官初来乍到，对台湾还真的知道得不多，接下来该为岛上万千生民做些什么？该怎么做？下官真的心里没数，这次专门到府衙来，就是想听大人教诲的。”

夏现伦道：“耀堂兄客气了，唉！说起这台湾哪，还真不叫人省心呢！前一阵子小日本在东边闹得凶，生番们杀了人，闹出了个牡丹社事件……”他似乎仍然对日本人在岛上的血腥屠杀心有余悸，刚起了个头就说不下去了。

陈星聚却接道：“要说牡丹社事件，下官在大陆的时候也听说了，但还是想听大人把整个事件详细说说，大人一定知道得清楚呢！”

夏现伦的眼里瞬间放出光来：“嗨！说起来真的能把人给气死！就因为我朝有人在谈判时说了一句‘生番系化外之民，未便穷治’之语，就给了日本人出兵台湾绝好的借口，日军就在射寮登陆了……”

接下来，他向陈星聚描绘出了日本人登陆台湾的场景——

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一艘日本船在海边登陆，船上的日本军人陆续下船。船头的日本陆军大辅西乡从道用望远镜扫视了一下眼前的山林，猛地拔出指挥刀吼道：“出击！”

狼群一样的日本兵冲进了山林。枪声四起，哭喊声、惨叫声交织着从山林里响彻天空。

一个个寮棚被烧，火光中可以看到许多逃命的山胞被日本兵用各种手段残杀，枪声、惨叫声响成一片。山坡上的西乡用望远镜把一切收入眼底，他的脸上露出了冷酷的狞笑：“可恶的中国人，统统死啦死啦地！”

杀戮在林间的山寨蔓延。如入无人之境的日本人突然遭到了抵抗，酋长高古禄率领手持各种原始武器的山胞们从寨子里呐喊着冲出，和侵略者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侵略与反侵略的战斗同时也在其他山寨展开。

“山胞与日本人在石门打了起来，因双方武器装备优劣悬殊，许多山胞战死，其余山胞看情势不妙，立即撤入山中，凭险固守，双方僵持不下。后来，日军西乡从道指挥三千六百多人，兵分三路，分头扑向各山胞的据点，啊，北路由枫港，中路由石门，南路由四重溪，采取分兵合击战术向山胞进攻。山胞用原始战法应战抵抗，终于不敌，牡丹社的酋长高古禄父子等二十多人被日军杀害。日军乘胜将牡丹社、高佛社、加芝莱、竹仔等烧得精光，并屯踞牡丹社以攻击龟仔角社，以消除一切阻力，留下部分兵力守住双溪口，得逞后再撤回龟山的大营。后来，一是日军纷纷病倒，二是我朝沈大人调兵过海，日本这才撤兵。但是，那可是和他们签订了《北京专约》，赔他们了许多白银的呀……”夏现伦向陈星聚讲述了牡丹社事件的真相。说起日本人在台湾的暴行，夏现伦至今仍是唏嘘不已。

原只知道日本人打上了台湾，却不清楚具体情况的陈星聚从夏现伦的讲述中知道了真相，他不但感同身受，而且在听的过程中验证了自己的思考：“啊！原来事件闹得这么大，看来日本人对台湾用心得早哇！”

夏现伦接道：“当然是这样啊！山胞们倒是敢和他们干，可是真的打起来就不管用了，一帮散兵游勇，日本人没打几下就趴下了，说起来也不能完全怨他们，本来就是老百姓，官府不给做主，让他们自己去和日本鬼子拼，那能有个什么结果？这不，死了不少人，鬼子占了不少村寨，如果他们再要往西打，那整个台湾就不会安生了！不过，不管怎么说，日本人还是撤了！”

“日本兵真的就这么撤了？”陈星聚有些不信。

“你想呢？小日本这么多年就是想占台湾，好不容易有了个借口，又费了那么大的劲打上了岛，他会那么轻易撤？我看不会，这里边不知道又有啥道道哩！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们现在是撤了，至少咱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做点准备，等到他们再打过来也好和他们真刀真枪地干上一场！”夏现伦正色道。

陈星聚面现钦佩：“大人明鉴哪！”

夏现伦话锋突转：“赶上台湾的多事之秋，您偏偏这个时候来了，而且把家眷也都带来了，你呀，你真的就没有为自己的以后想想？”

陈星聚一愣，接着据实回道：“唉！这一是朝廷差遣，圣命难违；二是老母之命，她老人家说是让我来看好大清最远的这块地，星聚也不敢违抗啊！”

夏现伦一愣，他真的没想到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同僚竟有这样的高堂老母，不由赞叹道：“啊！老太太深明大义，可钦可佩呀！她老人家是为了让咱扎根台湾才这么做的呀！”

陈星聚正色道：“是的，老母不会说那些官话，她就说台湾是咱大清的地，要看好，不能被别人夺走了！”

夏现伦击节赞叹：“说得好哇！咱大清的地，不能在咱的手里被别人夺走！就为老母亲这句话，我们也该好好在台湾为老百姓做点事！”

陈星聚见府台大人落座，知道他要切入正题，急忙起身拱手：“星聚愿随大人为台湾万千生民谋福祉！大人教我！”

就在此时，随着“大人”的一声禀告，一个捕快匆匆跑了进来。

二人同是一惊：“怎么了？”

捕快近前跪地道：“大人，不好了……”

萧捕头出事了

府衙门口，几副担架摆在地上，上面被白布蒙着。六品武官乐文祥和一队官兵分立在担架两侧。

夏现伦颤抖着一一揭开了白布，他看到担架上躺着的捕快们都是遍体鳞伤且圆睁双眼，应该都是死不瞑目。

乐文祥来到夏现伦的身边低声道：“大人，我们赶到基隆山下，就遇到报信的山胞……”

夏现伦强抑着怒火问道：“土匪呢？土匪是怎么杀害的他们？萧捕头呢？”这个时候他几乎是在怒吼了。

乐文祥道：“山高林密，我们搜寻了两天，还是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只好无功而返，萧捕头……大人，请你再多给我派点兵，让我再次进山，我就是把这基隆山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些土匪找到，把萧捕头救出来，给山胞们报仇！”

他身后的官兵也是义愤填膺：“报仇！报仇！”

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声中，夏现伦一边抹下一个个死去捕快圆睁的双眼，一边喃喃道：“弟兄们，本府不会让你们白死！”

回到了签押房，夏现伦凝视着墙上挂的地形图一言不发。

陈星聚来到他的身后道：“大人，敢问萧捕头他们是如何落入土匪之手的？”

“唉！”夏现伦长叹一声道：“这次让陈大人来衙主要就是这事，前不久土匪在基隆山下又洗劫了一个山寨，本府想乘机摸清他们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就让萧捕头他们进山……”夏现伦又是长叹一声后讲出了几天前发生的故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