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自强
窗外,老三的孙子伙着几个同龄的娃娃在追逐嬉戏,不时传来一阵阵银铃般的欢笑。
除夕的傍晚,村儿里的年味浓得叫人沉醉。
枣花嫂包完饺子,解下围裙,坐在床头痴痴发呆。
无聊。
她顺手打开早已过时的黑白开电视,换了好几个频道,里面一例是热闹,一例是欢乐。只是,热闹、欢乐都是人家的。
枣花嫂拉开抽屉,拿出个把月前儿子从大洋彼岸寄来的那张圣诞贺卡:一个小丑儿一样的洋人凸着一个大红鼻子,咧着一张大红嘴巴朝她傻笑。
她起身来到儿子的卧室,打开昏黄的电灯,四面墙壁上贴满了儿子从小学一年级直到高中毕业捧回来的各色“奖状”:“期中考试一等奖”“期末考试一等奖”“物理竞赛一等奖”“奥数竞赛一等奖”“三好学生”“优秀团员”……
那的确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打小就跟他爷爷相民叔一样喜欢看书,家庭作业从来不需要枣花嫂催促,考试成绩也从来没有出过前三名。相民叔去世不久,枣花嫂就把他送到县城读了初中。丈夫平安哥搞货运跑长途出了车祸命丧他乡之后,枣花嫂发现,儿子读书更加卖力了。
平安哥走的那年,枣花嫂才四十来岁,她本想再往前走上一步,看到儿子这么争气,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她要供养儿子考上大学。
儿子真的没有辜负她的一片苦心,几年后,就被国内一所顶尖儿的大学录取!又过了几年,竟考到了美国的一所大学!在老少爷们儿的张罗下,枣花嫂一连为儿子放了三场电影。这可是全村儿的骄傲啊!
想起儿子当年的那个神气劲儿和放电影的热闹气氛,枣花嫂就激动得脸颊绯红。可是……
枣花嫂在儿子的书桌前坐了下来,仔细端详着玻璃板下压着的儿子照片,端详着照片下儿子亲手写下的几条“标语”:“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考好了与中央首长称兄道弟,考不好就是狗屁”“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呆呆地看了一阵,枣花嫂心里不禁荡起了层层涟漪,暗自叹道:“嗨,只要儿子出息了……”
枣花嫂煮好了饺子,独自闷闷地夹了几个,就算是吃过了年夜饭。电视也不开,她仍然闷闷地坐在床头,一遍一遍地看那个诺基亚手机。
她在等儿子的电话。
这个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呢?那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姑娘对他好吗?他们能吃上饺子吗?那个洋媳妇儿会不会包呢?结婚这么多年了,他们也不说要孩子……
窗外热热闹闹,屋里冷冷清清。枣花嫂空空荡荡的心七上八下:咋还不来电话呢?
好难挨的大年夜……
窗外隐隐飘来隔壁老三家电视里的《难忘今宵》,那个破手机终于响了。枣花嫂迫不及待地说:“你呀,咋到这时候才打电话呀!”
只听那头儿说:“我们这儿还早着呢,妈妈。我差点儿给忘了。”
“我包的饺子,你最爱吃的羊肉馅儿……”
“我们不吃饺子的,都是麦当劳——谢谢妈妈。”
突然,新年的钟声敲响,枣花嫂开大嗓门儿:“孩子,你听……”
“什么?太吵了!我们这儿的杰克逊,唱得可比李谷一带劲儿,妈妈。”
“你们啥时候回呀?”
“我们在这儿很好,很想你呀妈妈。可我不回了!不回了!过一段时间接你来,对!接你……”
不知哪个不听指挥的家伙,偷偷放了炮仗,响声骤起,他们的对话被湮没在剧烈的爆竹声中。
天快亮的时候,枣花嫂恍恍惚惚入了梦乡。梦中,儿子的奖状、奖状下面的“标语”,雪花一般在她的梦中飘飘悠悠,飘飘悠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