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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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14日 星期

父亲的脊背


■刘长恒

去年冬季的一个周末,父亲打来电话说,想让我陪他一起去澡堂洗澡,前几天他一个人去澡堂洗澡,老板不让他去洗了,说是怕年纪大的老人在浴池摔倒了,澡堂承担不起责任,如果确实想去洗,得让家人陪着。听了父亲的话,我心里忍不住一阵发酸,忽然一下子意识到,父亲确实是老了,我从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也没有问过父亲平时怎么洗的澡。

八点半,我和父亲如约到了洗浴中心门厅。看到大厅干净整洁,装修高档,父亲问:“这里洗澡是不是很贵?咱还是去路对面澡堂去洗吧?”我说这里洗澡和对面澡堂的价格差不多。对于省吃俭用了一辈子的父亲,说些善意的谎言还是很有必要的,否则他心里会不安。我陪他换了拖鞋,到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忽然发现腰杆一向挺拔、后背一向厚实的父亲的脊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非常佝偻瘦削了。看着他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走进浴池的背影,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几十年来,背负了我们兄弟姐妹从丫丫学语到外出求学,再到毕业分配工作到各自成家立业,我们一家人从食不果腹到衣食无忧,浸透了父亲的心血,是这些压弯了父亲曾经挺拔的脊背。

在仅有依稀记忆的童年,每到冬天,家里都要在堂屋生一个做饭带取暖的煤火炉子,所以每到冬季来临之前,父亲都要拉着架子车步行五六十里路,到漯河当年的煤市街买散煤,然后打成蜂窝煤晒干后烧一个冬天。由于当时我年龄小,还没有到上学的年龄,母亲要到生产队参加劳动,没有人看管我,所以每次到买煤时,父亲都会让我坐在架子车上,拉着我一起来漯河买煤。由于买散煤的人多,需要排队,所以等装完煤返回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去拉煤的时候,只有我坐在架子车里,父亲拉起来还不是太费力,等回去的时候,拉了近2000斤散煤,就很不容易了。

由于行走得很慢,等出了漯河市区的时候,微亮的月光已经洒满路面了。初冬时节,早晚温度很低,中午的艳阳高照很快就被凛冽的冷风取代,温度很快就降到十度左右,我趴在车顶的煤堆上,一阵风起,将已经穿了薄棉袄的我,冻得瑟瑟发抖。可父亲的上衣却在层层递减,从开始的薄棉袄、到只穿一件夹袄,再到只剩下一件灰白色的汗衫。后来,父亲干脆脱去了汗衫,晶莹的汗珠子顺着父亲的脖子和褐色的后背往下流。一阵风刮过,不断扬起的煤屑散落在父亲厚实的脊背上,父亲褐色的脊背变成了黑灰色,在微弱月光的照耀下,像矿井里面刚下班的煤矿工人一样黑亮、坚实、提拔。那个时候,父亲的脊背在我脑海里是伟岸的。

上小学时,每到春节前夕,父亲都要穿上大棉袄,戴着他的火车头棉帽,骑着那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然后让我穿上厚厚的棉袄棉裤棉鞋,戴着母亲给我缝制的棉帽,再给我围上一条大围脖,把我包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放到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冒着刺骨的寒风,骑行50多里路带我到漯河马路街浴池来洗澡,用父亲的话说:有钱没钱,洗澡过年。一路上,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后座,看着父亲后背由于出汗冉冉升起的白色热气,和摘掉棉帽后头发梢上沾满的霜花。那个时候,父亲的脊背像一堵挡风避寒的墙,是宽厚和温暖的。

我读初中时,村里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和哥哥、姐姐都在读书,父亲是公办老师,正常情况下,家里的农活平时只能是母亲一个人干,因为劳累,她的身体每况愈下。为了减轻母亲身上的担子,帮助母亲干家里的农活,父亲便在每年老师岗位调整的时候,要求上级把自己调到离家比较近的地方,那样,父亲便可以在每天教书之余,尽快回到家里帮助母亲干农活。那个时候,无论是在地里割麦子、砍玉米秆、刨红薯、出花生,还是在打麦场扬场、翻场、搭垛,或是拉架子床从地里拉土、拉庄稼,父亲的汗衫从来都被汗水湿透的,他赤裸脊背时泛着紫铜的颜色。那个时候在我眼里,父亲的脊背一直还都是结实而有力的。

1989年,也是一个初冬的上午,我正在漯河师范读二年级,忽然接到母亲派人捎来的口信,说父亲晕倒在去学校的路上了,让我赶快回家。当时我哥正在郑州上大学,姐姐正在郾城读卫校,我离家最近,听到这个消息,我赶紧请假回了家。到家后,父亲已经从医院回了家,看到他蜷曲着的身躯斜靠在床头,两眼木讷、无精打采,听他说话,口齿有点儿含糊不清。母亲说,那一段父亲学校的事情多,白天在学校忙完一天,晚上还要骑车赶回家收秋庄稼,还要找人犁地、耙地,整理好地块又种麦子……一个多月的劳累让他积劳成疾,幸运的是,那天刚好有本村的两位村民路过,看见父亲晕倒,就赶快把他送到了乡卫生院。父亲患的是突发性脑血栓,经过抢救,他恢复意识并能下地行走了。后来,我们又带他到市里的医院精心治疗,终还是落下了右手不停抖动的后遗症。从医院出来,我看到父亲曾经宽厚坚挺的脊背已变得略显佝偻。

最近几年,我们兄弟姐妹都各自成家立业,过上了好日子,辛苦了大半辈子的父亲也老了。前几年母亲去世后,我把父亲接到我家住了一年多,后来父亲提出要单独住,他说和我们的作息起居时间不一致不方便,于是便搬出去单独住了。我隔三岔五去看他,每个周末都要抽半天时间去陪他聊聊天,最近几年,每个周末请他到我们家一起吃顿团圆饭。就这样,日子如流水一样慢慢过去了,不知不觉父亲已经80多岁了,虽然他生活能自理,行走也自如,但是没想到澡堂已经不允许他单独去洗澡了。

“坤,我想让你给我搓搓背。”已经在浴池热水里泡了一阵子的父亲喊我的乳名。

“好嘞。”我一边应答着,一边顺手取过来搓澡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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