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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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18日 星期

乡村物语

油画 乡村物语 韩彗珺 作

■特约撰稿人 李季

锅屋

厨房在上海江浙一带被称为灶披间,在安徽那边叫灶马头,在军中叫伙房,在皇宫叫御膳房,在我们老家被称为锅屋。

乡下的灶过去都是用土夯实再挖出孔做成的,后来是用土坯垒的,再后来改用砖垒,表面贴上白瓷片,便于清理收拾。不管所用材料如何改变,灶的形式没有变,都有三口锅。外锅一般用来炒菜,里锅稍大是用来蒸米饭、蒸馒头的,最里面的是一口小锅,不设灶门,外面两口大锅生火了,热量自然会通过打通的孔传过去,是专门用来温水洗脸洗脚用的。三个灶呈直角形状,最里面的灶通向烟囱。两口灶门之间,无一例外地被挖出一个很小的洞,专门放火柴的。

灶前放柴草的地方被我们称为锅门口,豫中也是这个叫法。临颍繁城回族镇有个村子叫郭雍口,在民间就被戏称为“锅门口”。锅门口冬天可是吸引我们的地方。做饭烤火两不误,晚饭一般就在锅屋吃,主妇们吃过晚饭串门聊天,都是往锅门口一坐,一聊能聊到半夜,直到灶间余烬散完,没了温暖。煨灶猫夜里会躲进灶间睡大觉,到第二天做早饭才会跑出来。

锅门口柴草下有各种各样的虫子。梅雨季节过后,艳阳高照,把锅门口的柴草抱出来晒时,最下面被惊扰的虫子们纷纷夺路而逃,最常见的有土鳖子、蟋蟀、湿虫,甚至还有蜈蚣,这是鸡们的盛宴,一只只鸡都被撑得走不动路了。土鳖子可以治跌打损伤,哪个孩子爬树摔着腿和胳膊了,大人在锅门口翻找出几只土鳖子,煨汤喝,很快就能让孩子好起来。

锅烧久了,锅底会积累一层灰,影响受热,十天半月会揭下锅,把锅底灰刮掉。灶里的土经过各种柴草的烧烤是可以入药的,专治胃病,叫“龙骨”。我在临颍生活的时候,曾有个老中医给我开过,那时候土灶已经很少了,单位门卫老魏叔跑回老家才给找来。

锅屋里发生过很多笑话。有个姑娘长得很漂亮,就是说话大舌头,我们称之为“秃噜舌子”。因为有这个缺陷,亲事成了问题,越拖年岁越大。这次媒人又来提亲,去男方家相亲时,媒人一再交代,去了之后千万别说话,姑娘果然很听话,去后,男方的人问什么都是笑笑不说。男方的家人觉得很奇怪,怀疑姑娘是不是哑巴。后来,做饭的时候,姑娘到厨房帮着烧火。男方的母亲为了试探姑娘,拿起笊篱去水缸里舀水,笊篱被我们称为“捞笊子”,是在锅里捞丸子、饺子用的,根本不可能舀出来水。姑娘一看急了说:“捞笊子不能舀水喝。”因了这一句话,亲事又黄了。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傻姑娘走亲戚,觉得亲戚家的米稀饭很香很好吃,问是怎么做的。亲戚说是用牛粪烧的。牛吃草,牛粪自然被人们做成饼状贴在墙上晒,晒干后可以当柴草用,而且因为耐烧,煮出来的米稀饭格外筋道。这个傻姑娘回去后煮米稀饭时,把牛粪直接扔进了饭锅里,结果自然可知。

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新盖了房子,厨房也是新的,在主房的东边,一个单间,三面是土墙,一面是篱笆墙。南墙的屋山上留了一个巴掌大的圆洞,一束阳光透进来后,照在墙上。中午放学回来,在厨房等饭好的时候,我经常观看北墙上那个巴掌大的光斑,并用小铲子在墙上划下它。光斑移到哪里就划到哪里,那面墙被我圈出了好几排圆圈。这几排圆圈一直保留到1993年拆旧房盖新房的时候。新盖的厨房是两间,一间放杂物,一间当锅屋。锅屋里面锅门口的那面挡柴草的矮墙垛,还是我用砖头垒的,有些歪斜,不知道这歪斜的墙垛,如今还在不在了。

多年以前,缸在我们的生活中占着举足轻重的位置,如水缸、面缸、米缸、粪缸,吃喝拉撒,样样离不开缸。

水缸放在厨房的灶台后面,方便做饭、洗刷取水。上面盖着面板,和面、切菜、剁肉,就在面板上进行,水缸经常被敲击得“梆梆”响。夏天,水缸的表面会沁出一层细小的水珠。因为缸内的温度低,水缸成了天然的冰箱,每天的剩菜、剩饭就放在小瓷盆里,漂在缸里的水面上。河里涨水后,在河边捉回来的活鱼,三两天吃不完的,也放在缸里养着,这样一来,一缸水都成了鲜鱼汤。冬天,水缸里会结冰,舀水时,要用水瓢轻轻把冰砸开。随着水位的升降,缸壁上的残冰会积累好几层,鲜明地显示着每天水位的变化。保持水缸里每天都有水,是孩子们的任务。村里有限的几个压水井旁,餐前饭后总聚满了孩子和水桶。把水桶里的水往缸里倒的时候,是需要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提着桶梁合力抬起来的。水倒进缸里,激起微小的漩涡,孩子趴在缸沿上,在这渐渐平息的漩涡里寻找自己慢慢清晰起来的影子。

作为家里的小粮仓,装粮食的缸一般来说比水缸要大一些,它们被放在堂屋正对大门的条几两边,还有卧室的墙角里。粮缸的大小和多少,直接反映着这家人生活的殷实程度。这些缸上无一例外地盖着木拍子,其实就是盖锅的锅拍子,拍子上还放着酱盆、竹篮、麻绳、水管等杂物。在我们乡下,还有一个尽人皆知的秘密,那就是,麦缸和稻缸还有着保险柜的功能,家里的存折、现金甚至老辈留下来的袁大头等贵重物品,大都会被包在塑料袋或红布里,埋在里面。小孩子捉迷藏也会往里藏。

粪缸大多埋在屋后的地下,用一圈竹篱笆围着,蹲厕所时,可以透过篱笆,欣赏周遭的竹林、树木,真是“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西东”,可谓“蹲在竹篱下,悠然闻鸟鸣”。

儿时的记忆中,路上经常走着卖缸的架子车。通常是好几辆,每辆车上都装了七八个缸,缸口朝上,用麻绳紧紧攀在车架上。拉车的人,都是三四十岁的男人,穿着或灰或蓝的粗布衣衫,走累了,把车靠在路边,往地上随意一坐,从车把上的布褡裢里取出厚厚的干馍,慢慢啃了起来。这些人是从南山那边过来的,南山有个专门烧制缸和瓮的村子,村名就叫“老缸窑”。小时候,我们去南山舅舅家,坐在客车上,经过老缸窑时,可以看到路边一排又一排的缸,层层叠叠,交错着摞在一起。慢慢地,这路边的缸越来越少,终于一个也没有了。

缸是老照片中的景色,随着老照片的褪色已经淡出了我们的视野。司马光如果再投胎转世,他能砸什么呢?

柴草垛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是第一位。过去烧地锅,柴草是必不可少的燃料,家家院里都有柴草垛。

柴草垛的底部是四个大树根,树根上篷着粗壮结实的树棍,然后是细小的树枝,上面是稻草、麦秸草或甘蔗叶。顶部像帐篷,下雨了,雨水会滑落下来,不会淋湿下面的干柴。这种帐篷挡急雨还是可以的,遇上连阴天就不行了,雨水还是会渗湿干柴。雨过天晴之后,要拿着叉扒开柴垛,翻晒柴草。太阳升到中天后,摊开的柴草上氤氲着一层白雾,整个院子都弥漫着潮乎乎的朽木气息。吃过午饭,雾气消失后,再翻晒一遍。傍晚时分,把柴草垛重新搭建好。平时烧柴,就是从中间抽取。有经验的主妇们,从四面挨次抽取,柴垛始终保持不偏不斜。毛糙的孩子抽柴是胡乱抽,只图抽得快,常常把柴垛抽斜。

以前,我们种稻子、小麦,有稻草、麦草可以烧,后来改种蔬菜瓜果后,燃料稀缺起来。暑假,我们几乎每天都顶着草帽、挎着篮、拿着镰去河滩上割草。河滩上最多的是巴根草,一扯能扯出几米长,烧着也好烧。割下的草就放在沙滩上晒,累了、热了,我们就跑到河里洗澡、玩耍,玩够了,草也晒干了,轻轻松松挎着草就回去了。后来,家里种杨树苗,到了秋天,每晚放学后,我都要先去树地扫落下的树叶,再抬回去,可以烧一个秋天。

冬初,为了利于房前屋后、田间地头那些乔木的生长,大人们砍下树上旁斜的树枝,劈成柴,晒干,码好,留着取暖和做饭。我喜欢下雪的日子,男人们在炭盆边打牌、喝酒、吹牛,女人们在炭盆边纳鞋底、做针线活、闲聊,孩子们在炭盆边烤花生和瓜子、炸玉米花,那真是乡村最温馨的场景。

柴草垛像面缸、米瓮一样,是居家生活必不可少的物事。白天,大花猫就睡在草垛上,母鸡们在垛下的草窝里下蛋;晚上,柴草垛默默地立在星空下,守候着静悄悄的小院,守候着一段又一段静悄悄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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