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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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16日 星期

庆丰爷和草儿


■特约撰稿人 宋自强

庆丰爷应该早就不在人世了,但是,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辞世的,至今也没有谁能说得清楚。

他揣上济之爷给的五块银元,走出济之爷家门的时候,心里就暗自发誓:今生永不再赌。可是,能否收住心,从此再也不要想起那个心爱的姑娘呢?他可是一点信心都没有,但他决心从此一定要努力控制自己不再想她。

姑娘叫草儿,小庆丰爷五六岁,邻村水家人,三岁时就死了爹爹,五岁时娘改嫁他乡。她跟着爷爷靠河滩里的几分薄田维持生计,日子虽有些清苦,倒也平安。

草儿爷爷有一手打草鞋的好手艺。当年在我们这一带,草鞋几乎是每个人过冬的必备之物,既不怕踏雪,又非常保暖。每到场光地净的农闲时节,草儿爷爷都会采回苇毛儿打成草鞋,再拿到繁阳城换回铜币补贴家用。

颍河岸边多芦苇,在草儿家田地旁边就有不小一片芦苇荡。

一天傍晚,草儿正在芦苇丛中剪苇毛儿,忽听有人说话:“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草儿回头一看,一个俊俏小哥儿顺河滩从东边悠悠走来,便朗声说道:“你在念叨啥呢?”

小伙子吃了一惊,仔细一瞧,芦苇丛中隐着一个甜妹子,不由心中暗笑:“巧!还真有个‘伊人’呢!”便随口说道:“念诗。你在干啥呢?”

草儿钻出芦苇丛大大方方地说:“采苇毛儿,打草鞋用的——我叫草儿,你呢?”

“我?东村儿的,庆丰。”庆丰爷仔细打量着已经站在自己面前的甜妹子,不禁暗自吃惊:一件虽略显陈旧却十分干净的红底碎花紧身小夹袄,使身段显得凹凸有致;深色棉布裤管稍稍挽起,露出莲藕般的粉嫩小腿,十分招人疼爱;乌黑的头发轻轻垂肩,如锦如缎;尖尖瓜子小脸,两腮粉如朝霞;闪闪一双美目顾盼生辉,两颗眼珠儿清澈纯净,让人想起《老残游记》对白妞眼珠儿的描绘——“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

庆丰爷就这么和草儿姑娘认识了。在此后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多,交往也越来越深,直到有一天早春的傍晚,两人在颍河湾的芦苇丛中把两片灼热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他们已是谁也离不开谁了。

庆丰爷兄妹四个,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最小的弟弟。父亲在世的时候,庆丰爷家里比较殷实,种着几十亩良田,养着几匹高头大马,庆丰爷的日子自然过得比较自在,还和济之爷一块儿念过几年私塾。可惜,父亲在他十五岁那年因伤寒去世,一家人的担子就落在了娘和他的肩上。

庆丰爷的孝顺在全村是出了名的,娘也特别心疼这个作为依靠的大儿子。没有想到,在草儿这件事上娘儿俩却闹了别扭——娘说啥都不同意庆丰爷和草儿在一起。原来,父亲在世的时候,已经和繁阳城西一个姓孙的朋友给庆丰爷定下了娃娃亲。庆丰爷压根儿就没有把它当回事儿,不想老娘却非常认真:“你爹不在了,咱不能让人家说闲话,说咱老宋家说话不算数!”三四年间,任庆丰爷说破嘴皮,娘就只是两个字:“不行!”

庆丰爷不忍让含辛茹苦的老娘伤心,但最终还是屈服了,答应娶回繁阳城西孙家的女孩——就是后来的庆丰奶。

在迎亲的路上,草儿拦住了娶亲的队伍,站在庆丰爷的马头前:“宋庆丰……”

庆丰爷面无表情,马也没下,只说了一句话“草儿,对不住了……”就撩开马头,“驾”的一声硬生生跑开了。

庆丰爷结了婚,但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里总像塞满了一团一团的烂棉花。他知道自己把草儿伤得太深了,再也没有脸面去见她,但又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惦记着那个曾给过自己无限温柔的姑娘!

于是,他开始喝酒,开始赌博,想把塞在心中的那一团团烂棉花给掏出来,可是,越是这样,心中的烂棉花就越是塞得瓷实,堵得他透不过气来。

济之爷能治好他的病吗?

从济之爷家里出来差不多将近一年,庆丰爷再没有喝过一滴酒赌过一次钱。可是,他无法忘记他的草儿。

腊月十五那天,繁阳城逢集。集上,他被赶集的草儿爷爷给叫住了:“后生,草儿后天嫁人,她想见你一面,傍晚,芦苇荡。”

庆丰爷像遭了雷劈,呆呆愣了半天。夕阳含山,暮霭沉沉。庆丰爷早早来到了颍河湾的芦苇荡边。河水默默流,西风潇潇吹,苇丛瑟瑟摇。一个人没有,一只鸟也没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庆丰爷环顾四周,心中好不凄伤,情不自禁又幽幽地念叨起来。

“哥……”不知什么时候,草儿已站在了庆丰爷的身后。

“草儿……”月亮黄黄的挂上树梢。河水暗暗地闪烁。风停了,一只水鸟飞出苇丛,掠过水面消失在河的对岸,两人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

草儿走了。草儿嫁人了。庆丰爷心里松散了许多,但又一下子空落落的。很长时间里,他都恍恍惚惚,如梦游一般。他万万没有想到,两年之后,他竟摊上了一场官司,且差点儿坐了大牢。

草儿出嫁以后,家里就剩下草儿爷爷一个孤独的老人。庆丰爷虽然发誓永远不再见草儿,可常常去帮老人家侍弄河滩上的几分薄田,有时也送去些果蔬食材。

这天,庆丰爷刚出草儿爷爷家门,就撞上了前来探望爷爷的草儿和她的男人。

“你来干什么?”草儿男人一脸愤怒,顺手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草儿脸上。

“不许打人!”庆丰爷有些恼火。

“打人?心疼了?我还打你呢!”草儿男人话没说完,就疯牛似地一头向庆丰爷顶了过来。庆丰爷措手不及,连忙闪开。谁知道,庆丰爷身后是土院墙,草儿男人用力过猛,便一头撞了上去。庆丰爷见状不禁心中大骇,一把抓去却什么也没有抓到,等大家回过神来,草儿男人早已撞得血流如注。

草儿男人及其兄弟、爷们儿不依不饶,赔礼不受,赔钱不要,一心一意要把庆丰爷送进大牢。无奈之下,庆丰爷别过娘亲,别过草儿,别过妻子儿女远走他乡,躲避风头。

不想,就此一去,庆丰爷竟如石沉大海,再也没有回来,连一点儿音信儿都没有。有人说他跑生意遇了歹人丢了性命,有人说他被抓了壮丁当了炮灰,甚至还有人说,蒋冯阎中原大战时,曾见到庆丰爷抱着长枪跟一群散兵向南边跑去……

不管怎么说,反正庆丰爷是再也没有回来。草儿姑娘抑郁而终,死时还不到四十岁,也没有留下一男半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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