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安小悠
当芝麻举出一朵朵喇叭状的小花,似乎向人们宣告:又到掐芝麻叶的时节了。
芝麻花像喇叭,又像鞭炮,借着一年中最热辣的阳光把自己点燃,于是那花便顺秆噼噼啪啪炸出一串季节的交响。每到这个时候,村妇们便拿了蛇皮袋,三三两两下地了。掐芝麻叶几乎没有单独行动的,那样就少了在劳作时谈笑的乐趣。村妇们或晨或昏时出门,她们沿着村道行进时的情境,恍然是《诗经·豳风·七月》的“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掐芝麻叶时,村妇们有说有笑,仿佛那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尽管汁液会把她们的手指染黑。晨曦时掐的芝麻叶带着露珠的芳醇,傍晚时掐下的芝麻叶则沾了阳光的馥郁。要掐芝麻秆中间的叶子,上面的太嫩,阳光和晨露还没把香甜注入,下面的又像历经沧桑的老人,把生命的芳华熬尽以后只剩苦涩。
每到掐芝麻叶的季节,各家各户都乐意村妇们去自家地里掐取,因部分叶片被掐去,整株芝麻从根部输送的养分就能更多的滋养蒴果。但如果把最嫩的叶片都掐了,芝麻就再也不肯变高,那么主人就要骂人了,他们会对着芝麻秆骂,对着天空或刮过来的热风骂。但极少有人会如此贪婪,大家都是农人,懂得稼穑之苦,都有一种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善良。只要芝麻还在长高,它就会一直开花。到了秋天不再长高时,花就不开了。秆上全是累累蒴果,这时得把所有叶除去,只等更强烈的阳光把蒴果里的芝麻变得饱满、瓷实。
掐回来的芝麻叶从蛇皮袋里倒出,在堂屋的空地上堆成一座绿色的小山,屋子里一时满溢着田野的芬芳。第二天,母亲在大铁锅里烧开水,将芝麻叶在开水中淖熟,用笊篱捞出,入清水淘涤,反复揉搓,一遍又一遍,直至将芝麻叶中的苦味除尽,淘涤之水复清。之后晾晒在院子中央,或摊在房顶上,有些不怕费事的就一片片搭在晾衣绳上,那都是接受阳光最多的地方。直到晒焦了,用塑料袋装起,扎紧口挂在墙上。食时取下,在水中泡开,烧芝麻叶面条或剁碎了包包子,都是极美味的。
人们都乐意在地头栽上几垄芝麻,芝麻虽是经济作物,但没人种它是为了经济,至少在我的家乡不是。人们种芝麻有一种心理作用——“芝麻开花节节高”,谁不想把日子往好了过呢?种芝麻,也是种下好日子的希望啊!除此之外,人们种芝麻主要为了吃。把芝麻放进烧热的锅里,芝麻在锅里“砰砰啪啪”跳完最后一支舞,被吹帚迅速扫进锅排上,倒进赭赤的石臼中,经石锤上下锤打成粉,加盐就变成芝麻盐,再加水或醋成酱,拌面卷馍都极好。无菜下饭时更拿它当菜。我有时忍不住要用舌头舔锅排上的芝麻,那芝麻暖烘烘的,咀嚼时唇齿间尽是芝麻的芳香。
每年六月初六蚂蚁生辰那天,大人总会将芝麻揉进面团,用擀杖摊薄,挑在鏊子上烙熟,在四周烘干就变成了焦馍,大人小孩吃焦馍时总要落下不少渣子,那渣子就是给蚂蚁们的生日礼物。在平日,贪食的小孩子消化不良又不肯吃药,大人就把鸡内金碾碎了和芝麻一起掺进面团,制成的焦馍就成了消食良药。那时小孩子都喜欢生咳嗽的病,因为咳嗽是一种甜蜜的病,大人会把红糖和芝麻同炒,以此来治疗。那药多甜啊!简直是百吃不厌。过年时取二斤芝麻拿到村头油坊换瓶香油,那瓶是洗净了的输液的药瓶,被人们拿来盛上香油,塞上皮塞,每次吃时拔下皮塞总能听见“嘭”的一声,像极不情愿一样。用一根筷子伸进油瓶蘸油,往锅里碗里滴上几滴,油在饭菜上开出花,那香味随之四溢散开,这样的吃法可让一瓶油从年初吃到年尾。
在众多植物油中,只有芝麻敢称香油,其他植物油难道不香吗?当然不是,因为芝麻较之其他更香,有芝麻吃的日子就是香日子——芝麻花开节节高嘛。它不仅承载了人们对生活寄予的美好期望,还用它的香味让贫苦的生活散发出花儿一样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