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 良

7岁那年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终生难忘。

那是一个秋日的黄昏，风吹着满地黄叶沙沙响，大人们都猫在屋里不出门。

我和一群孩子不甘寂寞，放学后在村南省道旁看过往的车和人，不时跟着卡车和自行车比一下速度，以期赢来同伴的欢呼。

这时，我们看到一位七八十岁的老婆婆，拄着一根棍子、挪动着她的小脚，蹒跚地向我们走来，她满脸的皱纹像桃核的外壳，干瘪的嘴唇皱在一起。

她挪到我们跟前，咧着嘴笑着问：“小孩们好，你家谁有奶奶，和我年龄差不多？”

比我年龄大一点的建国嘴快，他说：“俺奶和你差不多。”

“你能带我去见见恁奶吗？好孩子。”老婆婆说道。

“好。”建国应道。

我当时很后悔没能插上嘴，因为俺奶也是老婆婆，也爱和老年人说话。

建国奶奶在家做晚饭，不知怎么回事，就问：“老姊妹，你来干啥？”

“唉，老姊妹，你看，我想给恁添个麻烦，我走闺女家了，现在腿脚不方便，走了半天才走到这，我是西岗贾楼的，能不能在你这讨口饭吃，晚上在你家歇一夜？”

“中啊，等会先吃饭吧，我给你倒点热水，渴了吧……”

她们又寒暄了一阵。

一会，建国爸听到孩子的热闹声走了过来，他知道怎么回事后，犹豫一阵说：“大婶，你在我家吃完饭还是回家吧！恁年纪大了，出了什么事，俺担当不起。”

“求求恁了，我真的走不动了，就让我在你们灶房歇一夜吧！老姐姐，你给孩儿说说？”她用哀求的语气说道。

建国奶用商量的语气说道：“要不就让她住下吧，和我挤一夜也行，明天再走，中吧？”

“娘，不是咱不愿管，这婶子年龄大了，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怕担不起啊！”

“唉……”建国奶探口气，“老姐妹，你没有儿子接你吗？”

“儿子18岁时，被抓壮丁走后，就再没回来过。”老婆婆眼泪流了下来。

建国奶看着儿子。

建国爸说：“老婶子，你吃过饭就走！西岗贾楼不算远，能走回家，路好。”

“中，那我慢慢走了，谢谢恁了。”老婆婆应道。

建国爸说：“喝完汤饭再走吧？”

“不了，我又不饿了。”老婆婆应道。

“真对不住啊，老姊妹。”建国奶无奈地说。

“你们想的也在理儿，我这把年纪了，就是讨人嫌了。”老婆婆向建国奶作个揖，艰难地迈出了门槛，建国爸扶了一下。

我们一群小孩跟着老婆婆到了省道，那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我发现老婆婆的脚好小，走路走得好慢好慢。当时，我心里真想给她说一声：“到我家吧！我奶奶好客。”可我又怕爹也不同意，老婆婆还得走。

我站在家门口，远远地看着老婆婆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动，过了很久，她仿佛只是走了很短一段路，直到看不到老婆婆的身影，在家人的呼喊声中，我才回到了家。

“奶奶，我看到一个老婆婆走不动了，想住建国家灶房，建国爸不让。”我对奶奶说。

“她咋到建国家去了？”奶奶问。

“她说她去闺女家了，回来走得慢，走不动了，她是西岗贾楼的。”

“你咋不让她到咱家？”

“我怕俺爹不让。”

“我给你爹说嘛，该帮人家时候要帮忙啊。让你爹给她送回去也中呀！”

我知道我错了，我为什么不让老婆婆到我家呢？这样她就可以歇歇脚了；这样，她就不会伤心地哭了；这样，她就不会走那长长黑黑的路了……

后来，我的脑海中总是不断浮现出老婆婆的身影，心中总有股难言的悔意。后来，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我不再顾虑这顾虑那，而是愿意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