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 山

初夏时节风和暖，空气中还有春花的香气，树木的新叶都已长出，在枝头随风翻舞时，那声音是细细的、碎碎的，带着欢愉。投射到地上的影子也是细碎的，绿荫还未把地面铺满，总有阳光透过叶子的缝隙投射到地上，又由于叶子的晃动，连着那光影也跟着晃动。彼时的阴影里落了光，光斑又沉下阴影，似是电影镜头的淡入淡出，把影子晃得很淡、很浅。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荫幽草盛花时。”阳光和风都会调理夏天，让绿意分出层次。绿是万物生灵的颜色，尤其是一场雨后，所有的树木饱饮了一夜的琼浆，苍绿的树冠之上浮着一层新生的嫩绿，晨光中显出油润而明亮的光泽，还有许多透明的光点和块面，流动的、闪烁的，像河流上的波光，像孩子的眼眸，向这个世界展现着最初的纯真与无邪。

随着太阳游移，气温上浮，水汽也从地面蒸发，开始氤氲升腾，那种温热渐渗肌肤，渐进心底，在树下站着，沐浴在这样一层透明如琉璃的绿光里，会忘了俗尘之中的一切烦心事，身心变得轻盈而透明。那感觉让我想起舒婷的一句诗来，“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常常就这样在树下，有时倚着树干站着，有时在树下蹲着，有时在现实里，有时在梦里。

站着时，“夏木阴阴啭黄鹂”，但闻筑好新巢的小鸟们，三五成群，在枝头肆意欢叫，从这棵树上呼啦一下翅膀飞到另一棵树上，满是悠闲的快乐；蹲着时，能见蚂蚁驮着寻得的食物，越过山冈一样的光斑，落进一道阴影的暗道里，起起伏伏往家的方向赶去；在现实里，我感到这初夏的气息是“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我想要睡一觉，合上疲倦的眼皮，就像正要起飞的蝴蝶，忽又叠上了翅膀；在这样的气息里，我做了一个初夏的美梦，青虫化作南园蛱蝶飞，直至树荫满地，流莺把梦叫醒。

而落在我身上的初夏的光影，浅淡得如同对往事的回忆。

那是多少年前了，我和弟弟还都是小孩子，和父母生活在乡下的院子里。每到初夏，午后阳光微微刺眼的时候，我们便各自拿着一块小镜子，对着那光，将之反射到墙面上玩逐光的游戏，有时让两块光斑赛跑，有时让它们打杀，有时各领角色演绎剧中的情节，有时也将光斑对着一只壁虎，看它的惊惶失措……有时也拿啤酒瓶的绿色碎片当镜子，在墙面上投下绿色的光斑，不及镜子的光斑明亮。有时我们也用脸盆盛上水，对着阳光折射到墙面上便是一片粼粼的水波，仿佛河流淌到了墙上，我们能玩一整个下午……

如今，我们早已长大成人，离开老家的院落到城里生活，并各自成家。我们从无忧无虑的小孩子，长成战战兢兢的大人，人世的生活成了扛在肩头的扁担，一头挑着天堂的欣喜，一头担起地狱的恐惧。在这初夏时节，在树下晃动的光影里，当我想起这些儿时的游戏，总觉得如梦未醒，那回忆里游戏的全部内容，只是初夏的梦的一部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