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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13日 星期

老屋往事


■特约撰稿人 朱 超

恋旧的人,通常善良而又敏感,在某些清早或日落时分,脑海中忽而掠过一片帆影,便任由思绪随它远航,溯洄到记忆深处,那里全是过去的模样。我想写写那座房子,至少是跟那座房子有关的一些过往。

离开故乡的老屋,不过十余年。没有诗人笔下的近乡情怯,也谈不上故土难离,安土重迁。但关于老屋,总还是有些话要说,权当是温热一壶冷却的烈酒,叙叙别后之谊吧。

老屋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青砖灰瓦的起脊房在当年很是流行。大伯那时刚从部队复员,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爷爷看好了北寨门外的一处空地,张罗着为大伯盖房。父亲和大伯年纪相差无几,爷爷下定决心作一回难,一盖就是六间大瓦房,老大老二每人三间。

那时候家家似乎都不设院墙,土垒的边界顶多挡得住腿脚不便的鸡鸭。新房建好后,一个大院儿里住着大伯我们两家,东西两侧的篱墙上各留栅栏门进出。太奶奶身体还硬朗,得空就拄着拐棍到后院儿转转。母亲初来乍到,是家里的新人,太奶奶就找着她闲坐说话。太奶奶生于一九零五年,那时已八十三岁高龄,头脑清晰,面带微笑。从母亲屋里出来,缓步来到大伯母房中。大伯母的女儿刚满周岁,咿咿呀呀听着大人们的交谈兀自新奇。

那年冬天,我就出生在西屋的小床上。沾着十一月,池塘里早早上了大冻,母亲端着脸盆来到坑沿为我洗尿布,往往要先费上一番周折打破厚厚的冰层。后来母亲的手碰不了冷水,就是那时候落下的根儿。

时间一晃,就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也有了些许记忆,但不牢靠。有时候说起来,总会把记忆和想象混为一谈,惹得家中的长辈颇有意见,当场就指出我的谬误。我发现即使是同一件事,在不同的经历者脑海中的印象也是有差别的,有时甚至大相径庭,把黑记成了白,把东记成了西。没办法,每个人对事件的感受都是独特的,即便能达成共识,也很难在细微的心理层面保持一致,这很有趣。

几年间我家和大伯家不设墙垣,共处一院,度过了许多让人感怀的时刻。谁家做了好吃的招呼一声,也给前院的太奶奶端上一碗。赶上年节,三叔、四叔、姑姑放假回到家中,前院的队伍顿时壮大起来,我家和大伯家也通常要去前院一起过节。善于经营的爷爷是十里八乡的名人,也是整个大家庭的当家人,太奶奶虽然耳聪目明,但早已不过问家事。大伯和父亲分门另住,操的是各自小家的心。叔叔和姑姑尚未成年,一家人清贫和睦,倒也其乐融融。

随着光阴的推移,村子里的生活逐渐有了起色,跟随南下淘金的村人,引领着一股新潮。有人甚至把结实依旧的青砖瓦屋拆倒盖起了红砖房,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都觉得红砖新房气派美观,畅想着谁家会是下一个万元户。

记不清从何时起,我家和大伯家终于还是拉起了围墙,各自装上了新式铁门,生活在悄然间发生着变化。但围墙拉起来,并未影响两家人的来往,收麦或是种秋,仍旧是通力合作。麦忙时节,家中劳力全体出动,奶奶领着伯母和母亲一趟趟送去可口的烙馍和炒菜,我和姐姐有时也会提上水壶、稀饭,加入后勤保障的队伍。赶上扬场,就撑口袋,赶上种秋,就丢玉米。因为带着新鲜劲儿,从来不觉得累。

进入二十一世纪,日子仿佛忽然长了会飞的腿脚,一个劲儿往人的身后藏。墙上总是才挂上淘气的金猴,又取下唱罢的金鸡,走马灯似的变呀变。就在这一年年交替的钟声里,草木蔓发,人也跟着疯长,当年的孩子已有了孩子,奶奶也成了太奶奶。

前几日回老家看望奶奶,她忙着准备午饭,母亲和妻子想帮忙,她执意不肯,说,嫌我老了是不是?说罢,转身系上围裙,打开了刚接通的天然气。看着奶奶的背影,我忽然想到,过完这个年,她也八十五了,岁月的琥珀把她一生的欢乐与痛苦、幸福与艰辛悉数封存,留在了家人们共同度过的年华里。

我悄悄走出院子,一路往北来到老屋。大伯家前几年盖了新房,之前的六间瓦房,只剩我家的三间沉默伫立。三十三年过去,弹指一挥间,瓦屋愈发苍老了。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在永不停息的光阴之河里,无须刻意去挽留什么,时光一去不返,置身其中的我们,也在这流淌着的岁月里被丰富、被馈赠,一步步迈入平凡而又不乏精彩的人生。

老屋终有一天会消失,就像它从未出现过一样,但它又不会消失,在家人们的闲谈中,在它的沉默坚守里,许多故事还在被一遍遍提起,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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