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夫

写下这个题目，很容易引人误会，似乎我是很会读书的人。其实不然，虽然多年来翻书不少，但在“会读书”这一课目上仍处于刚及格的状态。所幸，我明白了“爱读书”与“会读书”的不同。

曾看过不少会读书的人所写的关于读书的文章，很是受教。因为会读书，他们的心灵被书香浸润得风景万千并时常迸发哲思妙语。他们说读书就是登高、就是去远方、就是与情人热恋、就是投进妈妈的怀抱、就是诗意般的成长、就是心灵的按摩……凡此种种，无不是阅读后的甜蜜颤栗。爱读书且又会读书的人，对书的世界有一种审美的绝对自由。纪晓岚为自己的书斋写了这样一联：“书是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他这是仿佛于青山绿水间寻觅佳人；陆放翁为自己写的书斋联语是：“万卷古今消永昼，一窗昏晓送流年。”陆老爷子这是把有限的生命融入了无限的书海……这些会读书的先生们确实体会到了读书的巨大快感。

在许多讲读书的箴言中，我最欣赏清代学者袁枚说的一句话：“蚕食桑，所吐者丝也，非桑也。蜂采花，所酿者蜜也，非花也。读书如吃饭，善食者长精神。”好一个“善食者长精神”！一个“善”字，道出了读书也存在方法论问题。读什么，是问题的一个方面；怎么读，是问题的又一个方面，也许是很重要的方面。关于读什么，好办，各取所需就是了；而怎么读，却是要上心上意的。

都说读书讲究兴趣，此言有理。但在我看来，还应有意趣和禅趣。走近书籍，最好的开始是兴趣，最切实的过程是意趣，最爽心的收获是禅趣。这是一个关于读书的三段论，由浅入深，由必然到自由。其最要紧的是持之以恒。

明代有一位叫吴梦祥的学者，他说：“古人读书，皆须专心致志……或作或辍，一曝十寒，则虽读书百年，吾未见其可也。”就是说，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能浅尝辄止，要持之以恒。如果仅凭兴趣，就行之不远。吴先生说要真读书，下真功夫，只有“痛下工夫，庶可立些根本，可以向上”。的确如此，功夫不到就容易流于假读书，或者陷入徒以读书的名义而不小心穿了“皇帝的新装”的境地。

陶渊明对读书也有过方法论的示教。他主张读书要“会意”，说：“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他说的“不求甚解”，似乎有悖于认真学习的精神。其实不然，我们可以用宋代理学家陆九渊的一句话来解读陶渊明的“不求甚解”。陆九渊说：“读书且平平读，未晓处且放过，不必太滞。”滞，就是执拗于非怎么样不可，而正确的做法是且放过。这正是对“不求甚解”的注脚，因为人的理解能力与阅历、经验、知识储量是成正比的，一些先前不懂的东西随着时光推进会豁然开朗，滞于一时一事一理一典一词一句反而会陷于泥境。正像解读唐诗宋词，就不可太泥实，要去会意。《四溟诗话》中讲“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镜花水月，勿泥也”。陶渊明主张读书“会意”，就是要入乎其内，出乎其外，不拘泥于作者所设定的逻辑章法和语言表述，放开联想的翅膀，领略其意旨即可。诸葛亮就深得读书“会意”之要，他与徐庶等人一起游学读书，“诸人务于精读，而亮独观其大略”，因而孔明涉猎的书籍最广最多。

当然，读书不能仅凭“会意”，还要精读。“会意”只适合于泛览。人生有限，书又太多，舍泛览就难以有其广，但只泛览又无以有其专，所以要把握尺度，与时俱进地确定要精读的书。怎么精读呢？古人有一句话，叫“不动笔墨不读书”，就是说只要展卷就须动笔勾画记写。这就要求阅读人细读、慢读，抓其脉络、解其精髓，划重点、作眉批、写笔记、多思考、留记忆……这方面的读书典型很多。毛主席读《容斋随笔》，书页上留下了大量圈点批注和感悟思痕，有些学者读一本书的感悟笔记，竟超万言，如此精研细读，何得不成其功？

《瓦尔登湖》的作者亨利·戴维梭罗，他在《翻阅书卷》一文中，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了如何读书的话题。首先，他对自建的小木屋很自赏：“我的小木屋，与一所大学相比，不仅更适宜于思索，而且更适宜于严肃的读书。”他首先认为读书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并且应该在一个幽静的环境下进行。其次，他把读书看成是人生高尚的历练，说：“好好读书，以求真务实的精神去阅读真实的书。这是一种高尚的历练，阅读者的劳神费力，超过了世俗公认的任何历练。”再次，他把听与读加以区别，强调人的学习不能停留于“听来的”，要去阅读文字，他说：“口语与书面语有着明显的差异，口语是一种声音或是舌音，是土语，很粗糙的；书面语则是口语的成熟和精练的表现，它谨慎而精细的表达，并非听觉所能感触。”最后，他主张读经典、读名著，少读言情或流行读本，要勇于去啃那些经典原本，他说：“我认为，当我们能识文断字之后，就应该去读最优秀、最有思想的作品，不要永无休止地去重复字母歌和单音字，别在四五年级留级，终身坐在最低年级的前排。”

梭罗讲了很多，举了很多例证。与我们民族中那些优秀的读书人一样，都对读书有“价值观和方法论”的精湛认识。我们自然难望他们之项背，但作为读书人，向他们学习、把他们作为镜子，我们还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