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乔保国

我从部队已经转业32年了，虽说从军时的经历己很遥远，但那些萦绕心间难以忘却的陈年往事，总让我不胜感慨。

一

1975年冬的征兵时节，我和战友们奉上级命令去湖北恩施地区来凤县接兵。到达县城，稍作停留，我便和另一战友下到该县的革勒公社，在这里，我部要接走二十多名新兵。

刚到公社驻地，公社党委书记一干人便迎了出来，其中一年轻女同志和我们握手时自报家门：“我叫李萍，任公社党委副书记，分管公社武装部工作。这段时间，我的中心任务就是配合你们对入伍新兵进行家访考察，确保兵员质量。”

眼前这位充满青春朝气的副书记，齐耳短发，眉清目秀，衣着得体，非常干练。在场的公社武装部长补充说：“别看李书记才二十岁，她可是我们恩施地区的优秀知青典型，从公社团委书记提拔为副书记有一年多了。”

来凤县是个群山连绵、土家族人口居多的地域，应征入伍的青年散居在不同的山岭山坳间，每天跋山涉水，我们也只能走访两三人。连日来，李萍不辞辛劳，一直陪同着我们，既是向导，又是新兵面试考察人。在陪同走访过程中，她对人民军队的热爱与崇敬之情溢于言表。在山腰的一座坟冢前，李萍告诉我们，这里安葬的是一位红军无名烈士，每次路过这里，她都会向烈士表达致敬之意。说话间，她还采摘了一束松枝放在墓前，并引领我们向烈士三鞠躬。她说要是生在革命战争年代，自己也一定会参军。

一天，李萍突然提出：“请你们把我带走吧，我也要当兵！”我以为她是开玩笑，但从她的明眸里，我看到了渴望、真诚和坚决，我不忍给她那颗充满热望的心泼冷水，便推脱说：“这事儿我们做不了主，你去县上找我们接兵团的齐团长吧！”没想到，她真的去县招待所找了齐团长，回来之后一脸沮丧地说齐团长没批准。

在我们完成新兵征集考察任务即将离开时，她特意穿上土家族女孩的服饰，找来相机要和我们合影，背景就是身后的大山和含苞待放的迎春花。她说，如果自己穿上绿军装，一定会很潇洒、很精神、很靓丽，虽然当不了女兵，但是能和解放军同志合个影，她也很满足。

二

1978年冬，我部野营训练来到祁连山间的一个村落，我们政治处的几位同志入住在一户村民家里。女房东看上去不到三十岁，一副当地劳动妇女的模样，身着碎花棉上衣，脖子里围着深蓝色的围巾，脸的两颊呈紫红色且略带血丝，常年辛劳的双手显得有些粗糙。

得知解放军要入住自己家里，她将院落和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火炕烧得热烘烘的。她把我们迎进屋内，桌子上已摆上葵花籽，然后去灶房揭开锅盖，将热气腾腾的土豆盛满馍筐，外加一盘盐巴端了上来，用当时驻地农村最为热情的待客之礼招待我们。

看到女房东忙前忙后不停歇，我们连声道谢。她摆摆手说：“谢什么？你们住我家是我的光荣，村里若谁家没安排入住解放军，会感到很没面子呢。”她还告诉我们，这里是工农红军西路军战斗过的地方，当年，很多人家都入住过西路军指战员，她的爷爷就是因为掩护红军伤病员，而被敌人打死的。

在她家正房墙壁的镜框里，有一张全家福，其中有一位朴实英俊的解放军战士。女房东指着照片说，上面的老人是她公公，瘫痪多年已于去年病故；两个孩子是她的一双儿女，正在村小学读书；穿军装的正是她的丈夫，在部队里一直很上进，所以她对军人特别有感情。

在听女房东讲述家事的时候，我注意到，她眉梢眼角都溢满幸福感。

三

1980年冬季，我受命担任新兵连指导员再次去接兵，这次是到新疆阿克苏。记得刚进县委招待所，一个维吾尔族男孩就迎了上来。他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一米七左右的个头，自来卷的头发乌黑油亮，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特有神，高高鼻梁下一张嘴巴笑起来很可爱。他热情地从我手里接过行李，带我走进入住的房间。我问小伙子叫什么名字？他用带有新疆口音的普通话爽快回答：米吉提。

从这天起，米吉提几乎每日都要到我们住室来玩，到了开饭时间，我们也拉上他一块去食堂就餐。如果下去搞家访，他会主动给我们带路。有时，因走访来不及回招待所吃饭，他就领着我们去品尝阿克苏特色小吃。

有一天回到招待所，米吉提突然向我恳切地提出：“指导员叔叔，我想当兵，您把我带走吧！”我一听便笑了，说：“你年龄还小，不符合当兵条件呀。”他说：“我可以先当文艺兵啊。”说着，米吉提毫不羞怯，给我们跳起了热情欢快的新疆民族舞。跳完他告诉我们，他最喜欢看《冰山上的来客》这部电影，会唱里边所有的插曲。说着，他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和维吾尔族乐器热瓦甫、木笛、手鼓回到我们房间。父子俩弹奏着乐器给我们演唱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冰山上的雪莲》《达坂城的姑娘》等歌曲。

米吉提的父亲说，十多年前，他因小肠穿孔被送进驻军医院，由于手术及时才保住生命；他的妻子因为早产，风雪夜被送到部队医院，由女军医将米吉提这个小生命接生到世上。他们一家人对解放军都充满感激之情，所以米吉提热爱解放军，很想成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希望我们能满足孩子的这一愿望。

我将不能带他走的原因讲给他听，他闻言哭了很久。离开阿克苏那天，米吉提一大早便赶来送行。车开动了，我挥手和米吉提道了再见，米吉提那泪水汪汪的眼神，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里……

斗转星移。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些在我从军过程中经历的人和事，不但没有因岁月的流逝而淡化，反而总会穿越时空浮现在眼前，让我感到还是那么鲜活、生动和温馨。

■流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