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池玉枝
我去商场买东西,在一楼超市入口处,看到有两对老夫妻停下来说话。这一对夫妻身体健朗,手里提着水果、蔬菜;那一对的丈夫推着轮椅,把手上挂着购物袋,妻子坐在轮椅上,“呜呜啦啦”连说带哭,说又说不清楚。丈夫一边用纸巾给她擦眼泪,一边“翻译”:她嫌自己不中用,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不能自理,是家里的累赘,憋屈、难受。
看到她,我在想: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变成现在的她?假若变成如此,该怎样处理生命里余下的事情?又该怎样面对生命里余下的时光?
人并非坚不可摧,在度过人生的辉煌和巅峰之后,会一步步走下坡路。作家刘亮程《剩下的事情》一文中有一段话:“每个人最后都是独自面对剩下的寂寞和恐惧,无论在人群中还是在荒野上,那是他一个人的。”就像一条虫、一棵草,在它浩荡的群落中孤单地面对自己的那份欢乐和痛苦,而其他的虫和草一如既往,日生夜长,莺歌燕舞。
人会难受、悲伤、痛苦、流泪,那么树呢?
在小区里,有一个人总在春日里给樱桃树缝制“衣服”,纱网把树从头到脚罩住,在树根底部系成大疙瘩,树成了“笼中鸟”。我问:“为啥把树网起来?”她说:“鸟好吃嘴,樱桃刚红一点儿它就啄,飞到树枝儿上一踢腾,樱桃掉一地。”我笑着说:“你把树罩起来,鸟飞不进去了。”“这样能留住樱桃,可以等到樱桃长红。”她瞅我一眼,接着把两条边儿往一起缝。
树底下,散落着如花生米一般大小的樱桃,有的泛青,有的微红。鸟儿们也冤枉,地上落的樱桃并不全是它们踢腾掉的。有时我在树旁走,“啪嗒”一声响,一颗小樱桃掉地上,抬头看,树上也没有鸟。樱桃树一言不发,主人给它做“衣服”不需要征求它的意见,即使不乐意,它也得穿上能够包裹它全部枝干、果实和思想的“衣服”。
鸟儿和人们一样,熬过了一个冬天,期待了一个春天,可是,它们的期望落空了。这棵樱桃树被精心“呵护”,是树的幸运还是树的无奈?是树的困局还是人的困局?人们在大地上奔跑、开拓、生存,大地是否会烦躁、难受、疼痛?如果大地有一双手,它会怎么做?
我曾经种过一棵樱桃树。20年前,我在县城生活和工作时,住在单位家属院里,在一楼窗户旁栽了一棵樱桃树,小麻雀呼朋唤友飞到树上,又是叫又是唱,又是吃又是拉,高枝和树顶上的樱桃是鸟儿的零食,我只摘抬起脚伸手能够得着的樱桃。
刘亮程的《剩下的事情》里还有一段话:“任何一株草的死亡都是人的死亡。任何一棵树的夭折都是人的夭折。任何一只鸟的鸟鸣也是人的鸟鸣。”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草的一部分、虫的一部分、树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而鸟是不是天地的一部分、生命的一部分呢?
樱桃长红了,人们高高兴兴摘到篮子里吃。而人是否会被收割?谁来收割?我想:应该是时间吧!时间把人放倒,在岁月里沉睡,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像樱桃树一样,一年一年长叶、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