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安小悠
忽然夏天
忽然夏天,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忽然变得懂事,眉目也是一派朝气少年的模样,让人一时不知道是该欣慰于他的成长,还是该感慨岁月的一去不返。初夏给我的感觉正是如此。
初夏的阳光像金色的丝线,带着一种适宜的热情,在人身上、脸上跳跃。那跳跃的力度又仿佛是指法娴熟的琴客正弹奏着一首舒缓的曲子。“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走在路上,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野,入目皆绿,即使无雨,单那空翠就能湿人衣。
春发的嫩芽给人带来万物重生的惊喜和慰藉时,初夏的嫩芽就已完全舒展开来,长成片片新叶,颜色由清浅的翠绿向着深绿和苍绿过度,柔柔的、油油的,尽显青春风华。“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阴阴正可人。”当风“哗啦啦”地唱起歌时,落在人心上的更多是幸福的憧憬。
玉兰在枝间孕育的莲灯已泻出一线光明。路边的蔷薇密密地开过一轮,蓄势中的下一轮里藏着“夏莺千啭弄蔷薇”,花前总让人想起青春的热烈,想起共度青春之人。未见柿树开花,乍然已见枝杈上结了果,被绿蒂扯起的青绸围起,中间睡着脸蛋光洁的柿子娃娃。银杏完全撑开了它的小扇子。法桐昨日还是一派苍茫的惺忪,被初夏的魔法棒一挥,忽地就戴上一顶绿叶的帽子。但树叶还未浓密到不透风的地步,站在树下往上看,树冠就像一片绿色的海洋,绿波冉冉遍天涯,叶与叶的间隙随风变幻,就像碧波上闪烁的耀眼光斑。“泥新巢燕闹”。鸟在树上跳跃,身影从叶与叶的间隙泄露,可观鸟影,可闻鸟鸣……
一缕麦香
树上有耀眼的光斑,树下有变幻的光影,脚踩光影,仿佛行进在一部黑白默片里。路旁酢浆草的小紫花在阳光下开得灼灼,蹲下身把自己缩到一朵花的高度,看花儿往远处铺延,仿佛一块绿布上点缀着立体的繁花,让人想起童话,想起宫崎骏。我牵着孩子的手,往学校走去,夏日的几缕阳光落在他的眼睛里,一派纯真的光芒,我便觉得时光温馨,岁月情深……
“永日屋头槐影暗,微风扇里麦花香。”一缕麦花香就是故乡抛出的一条线索,指引我们走向故乡。“锦里烟尘外,江村八九家。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这是故乡初夏时节永恒的风光。曾经春风十里的青青荠麦,在南风里还保持着青色,但已抽穗儿,麦芒耸立着,像绿色的箭镞直刺天空,几乎听得见麦子的灌浆声。这时,很难不产生箭已离弦的联想,它们要一起射向农历五月的靶心。也就是一夜之间吧,小麦覆陇黄。庄稼的生熟收种,将农人的生活渲染得跌宕起伏。
“日长篱落无人过,唯有蜻蜓蛱蝶飞。”忽然夏天,在这样的浅夏时光,夕阳晚照里现出一股暖意,虫和鸟都在回巢的路上,我也朝着北方回家去——当我到达故乡时,日头完全淹没在地平线之下,小小的村落在温暖之中透出一种润泽的气息,远远近近的橘色灯光在广袤的黑暗中亮起,与天上的朗月疏星汇流,夜幕就此拓开深度。
牵牛花开
上班必经的十字路口,绿化带里的野牵牛花又开了。淡紫色的花,或疏或密地浮于被修剪整齐的冬青枝头,随风摇晃时,仿佛浪花驰于碧海。
我摘了几朵回家,随手插在玻璃瓶里。母亲看到后惊呼:“黑白丑都开了!”我知道母亲惊奇之中的另一层意思:黑白丑一开,就是小满了。
农人对农事的关注是深入骨髓的,即便母亲进城多年,也还能凭借一朵野花的线索串起从前的时光。
牵牛花是小满天的指示牌。院中篱笆、青砖墙头、枣树枝上甚至柴堆上,都丝丝蔓蔓爬上牵牛的绿茎,茎上开花,这些花儿带着水晶般的光芒,好像来自星星。无论离家多久、多远,想起家乡,牵牛花就张开它的小喇叭呼唤你……
乡村的田野,有一种辽阔的宁静。小满时节,满眼绿色,无际的麦田,阳光刷亮麦穗儿如花的芒刺。苍绿渐归青黄,换一种壮阔,不计颜料,一味铺张。地那么广,天那么蓝,白云成丝状,绵延似蓝天的褶皱。沿阡陌行走,变成一只幸福的小虫,麦浪发出“沙沙”的声响,多动听啊!
牵牛花攀着青麦从田间旋出,朵朵喇叭状的小花脸朝阳光,或白或红或粉或紫,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方式重奏经年丰收的序曲。
我常常梦回童年的原野,地阔天辽,风轻云淡,醒来一片怅惘。时光飞逝,成年人的生活太像一只旋转的陀螺,被各种各样的鞭绳抽打,似乎再也没有停下的时候……
田野无言,星月有序。清晨,牵牛花在麦田里开放了;傍晚,它合上喇叭在晚风里安睡。这些,无关乎名利,亦在是非之外,却是幸福生活的密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