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华文菲
我们家是木工世家。爷爷弟兄三个,父亲堂兄弟五个,除了二伯是省磨料所的工程师外,其他男丁都是木工师傅,爷爷当年还当过镇木工厂的厂长。
父亲是个顶级木工师傅,在十里八村很有名气,还带有徒弟。我家中的木工工具很多:大锯、小锯、刨子、斧子、锤子、墨斗等。
我最喜欢父亲的墨斗。
父亲的墨斗是黑色的,形状像一艘小轮船。墨斗底边刻着水浪一样的花纹,父亲希望他的墨斗载着儿女们顺利行驶在人生航程中。墨斗里的墨线又长又软,好似人生的指南针,指引儿女前进的方向。墨斗上还雕刻着一圈精致的云花,寓意平步青云。墨斗的左面刻着“正直”,右面刻着“方圆”,告诉儿女们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但要正直还要善良。墨斗上方边缘雕刻着花瓣,像春天开放的花朵,是希望儿女们虽然生于红尘繁俗,但也要让日子过出情趣。
墨斗分前后仓。前仓是正方形的,里面装一个滑轮,轮子上缠着一团儿黑色棉线绳子;后仓是圆形的墨水仓,装着墨水和一块海绵,圆形代表做人要圆润虚心。轮子上的绳子从隔仓板上的小孔里进入墨水仓,再从墨水仓里的小孔出来,线头上绑一个小木棒,绊在仓尾的外面。海绵的作用是过滤多余的墨汁,墨线经过墨水仓后,墨水太饱满,打出的墨线太粗、太虚,会导致尺寸不精准。这是教导儿女做人要方中有圆、圆中有方,细心、认真、谦虚。
父亲说,做木工活打墨线是很关键的一个环节。印象中,他总是戴着老花镜,嘴里衔着烟卷,半眯着眼睛,左手拿墨斗,右手拿墨签,一脸专心致志的表情。打墨线时,我们拉着墨线的一头,使劲往木板的另一头拉,父亲用墨签捣住海绵,把墨线上多余的墨汁挤出来。等我们把墨线放在他标注的尺寸点上,父亲一手掂起墨线,“噔”的弹一下,一道直线就亮亮堂堂地印在了木板上,也印在了我们心里。墨斗的外面装一个摇把,起收、放线作用,类似风筝上的滑轮。父亲告诉我们,做人要像这墨线,默默无闻,能屈能伸。
父亲利用闲暇时间雕刻出不同花纹、不同款式的墨斗,每一个墨斗在我心里都是一件艺术品。无论何时何地,只要遇到适合雕刻墨斗的木料,他一定会收拾回家。他每收一个徒弟,送徒弟的第一件礼物一定是墨斗。父亲说,木工想做出结实、耐用、美观的家具,第一要素就是打墨线,墨线打准,尺寸严谨,家具一定结实耐用。
父亲每做一样家具都要打很多墨线。从我记事起,我和母亲、弟弟都是父亲随喊随到的拉线人。拉墨线时如果心不在焉是要挨骂的。做木工活儿,父亲对尺寸的要求极严,必须横平竖直、准确无误。记得有一次,二哥在胡同里和伙伴们玩耍,父亲叫他拉墨线时,他极不情愿,没有准确地放在标注点上。等父亲把木板解开往一块组装时,衣柜怎么也装不到一起,不是短一点就是长一点。父亲很纳闷,就把板子一块块拆掉,拿起尺子,重新一块儿一块儿地量。
找出症结后,父亲很气愤,把二哥叫到身边,严厉地批评了他:“做家具就像做人,要规规矩矩,要横平竖直,才能无缝衔接,才能做出结实、美观的家具。”那天是星期天,趁我们都在家,他语重心长地说:“打墨线要认认真真,一点不能马虎。做人也是一样,不走捷径,不弄虚作假,不稀里糊涂,方能把人生的路走好。”
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父亲墨线理论的影子,都有正直、认真、踏实的秉性,无论日子穷富,都安分守己地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