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朱 超
在时代的变迁中,旧行当带着唏嘘和不舍悄然隐去,新生活满载希望和祝福款款走来。
作为过去岁月中不可或缺的一种古老行当,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剃头匠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坐在玻璃门后穿着时尚、被称作托尼或者凯文的年轻发型师。如今,大概也只有在乡村庙会上,才能偶尔得见有人烧一盆热水,替不爱进理发店的老人们剃头刮脸的场景。
过去,差不多每个村庄都会有一两个侍弄头发的高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时候,听到门外大路上剃头匠的吆喝声,男人们大都会忍不住站到镜子前感叹上一句:哎,又该剃头了。
我们村就有一位手艺精湛的剃头匠,名叫朱卿。朱卿的理发店开在十字街角,全村的男女老少大都坐过他那张皮转椅——铁制的圆底座,白漆剥落了大半,开裂的坐垫如条条沟壑,泛黄的海绵随时准备从里面冒出头来。
陈设简易,朱卿的手艺却是一流。老汉顶着稀拉的白发走进他的屋,几根烟的功夫出来,就返老还童般神采奕奕了。
朱卿最擅长的是给老人刮脸、剃光头,给小孩子剃“茶壶盖”、理小平头。
小孩子大多怕剃头,哭着闹着怎么都哄不到跟前。可只要到朱卿那里去过一次,下回再说剃头时,他撒着欢儿就去了。不是朱卿有什么魔力,而是他肚子里装着的神奇故事让孩子们着迷。遇着白发老者,他讲陈年往事、讲当年经历,剃刀稳当当在人头顶挪动,听的人身子躺在转椅上,嘴角含笑,如在梦中;遇着孩子,他讲仙狐鬼怪、讲捕鸟抓鱼,孩子听得入神,忘记了是在剃头。朱卿手里的推子吧嗒吧嗒响动,地上就慢慢长出一层细细的黑发茬。镜子里,俏皮英俊的少年,咧开嘴角露出缺了半块的门牙笑个不停。
某年盛夏,我跟着爷爷去找朱卿剃头。太阳已从西边树林中隐去许久,闪亮登场的星星散在天幕上,吐着银针一样的白色光芒。我们顺着荷塘边的小路,来到十字街口。朱卿的理发店里人影晃动,等着剃头的大人随意地坐在马扎或板凳上摇着蒲扇,孩子们屋里屋外追逐打闹,遍地童声。
屋梁上垂下细长的电线,日久年深,电线裹上一层又黑又腻的浮土,不停有苍蝇飞来光顾。电线尽头吊着一盏瓦数极低的白炽灯,绿色灯罩如倒扣着的一张荷叶。荷叶下昏黄一片,照得满屋人的神色都有些古里古怪。
许多年过去,那夜理发的场景早已记忆模糊,唯有这盏灯一直高悬在我记忆的穹顶。每次想到朱卿,我就会想起那晚的灯光,还有小屋里人们昏黄的面容。
如今,我回村里的次数日渐稀少。朱卿的小店虽早已改作他用,可每次路过,我还会往里边望上几眼。朱卿年过八旬,坐在门前看来往的行人,也看天上的麻雀和地上的鸡鸭。
他们曾在属于他们的年代里生动鲜活,正如年轻一代,在今天的日子里起舞欢歌。要是某一天你路过一爿小店,见到一个昏昏欲睡的老人在等着剃头的客人,请别打扰他,他大概正在做着一个长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