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菡
幼时,在仰首俯首都如诗如画的春日,看到桃花红、梨花白,你方唱罢我登场,柳树也“万条垂下绿丝绦”时,便知春天又如期而至。好花堪折,但枝上花高,年幼的我们虽踮脚伸手亦够不到,也不敢去人家树上采摘,却知道此时有一种紫色小花开得正好,是无人问津的野花,尽可以撒欢地采。
阡陌间、沟渠旁,一簇簇紫色小花正开得热烈。纤细的茎擎起小如指甲盖的花,细长的五朵花瓣簇拥在一起,略似小喇叭。初春时节,小草仍枯黄萧索,地丁花却嫣然开放了。虽只是小小一株,绿叶紫花却颇为醒目。
地丁庄重地吹起了草木冲锋的号角,其后便是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千娇百媚的春色。
我总于春日陌上看紫花地丁。我想,是否因其傍地而生,花朵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大,才让人心生怜惜而谓其地丁?有人说,地丁整株连根拔起后只有一个独根,形如插入大地的钉子,故名地丁。但是,它也是为守护大地而存在的兵丁吧?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虽其貌不扬,地丁却不卑不亢地以小小身躯肩负起对大地母亲的护卫之责。这小小的花是春天派出的先锋官吧?那凝重的一抹紫让人看了心头便有了着落,知道明媚的春天将随之而来。
《说文》中这样写紫花地丁:“堇,堇草也。根如荠,叶如细柳,蒸食之甘。”明代植物学家朱橚在《救荒本草》中细述道:“堇堇菜,一名箭头草,生田野中。苗初搨地生,叶似铍箭头样而叶蒂甚长。其后叶间撺葶,开紫花,结三瓣蒴儿,中有子如芥,子大茶褐色。叶味甘,救饥采苗叶煠熟,水浸淘浄油盐调食。”在青黄不接的春夏之交,人们饥不择食,所以才以之为食且尝出甘味吧?
这样毫不起眼的小花却也在古老的《诗经》里留下过痕迹:“周原膴膴,堇荼如饴(周原土地肥沃,堇菜苦菜都如蜜似糖)。”它不是作为花让人怀想的,而是作为食物让几千年前的古人甘之如饴。但其实紫花地丁性寒味苦,《诗经》中说“堇荼如饴”,大约因为人们对那片土地爱得深沉,故而虽食苦味却反以为甜。
晋朝的紫花地丁曾以其盛放让一位老人也绽放出笑脸。《晋书·刘殷传》中记载了一个关于紫花地丁的奇闻:刘殷的曾祖母王氏“盛冬思堇而不言,食不饱者一旬矣。殷怪而问之,王言其故。殷时年九岁,乃于泽中恸哭,曰:‘殷罪衅深重,幼丁艰罚,王母在堂,无旬月之养。殷为人子,而所思无获,皇天后土,愿垂哀愍。’声不绝者半日,于是乎若有人云:‘止,止声。’殷收泪视地,便有堇生焉,因得斛余而归,食而不减,至时堇生乃尽。”至孝的刘殷竟感天动地,让堇逆时而生,并且食而不减至春日真正的堇生之时。
紫花地丁的那抹紫色是我童年亮丽的底色。每逢春日紫花地丁盛开,我总与童年的玩伴在每个春天相伴而行,欢呼雀跃地去田埂沟畔采撷那一朵朵艳紫的小花,回去后将其插进注入清水的小瓶里放在课桌上,俯仰之间,只看一眼便欢欣盈怀——那纤茎紫花曾给年少的心增添了多少欢乐啊!曾经,我们的快乐何其简单,只需要盈盈一握的春花便会笑容满面,而长大后的我们却各有负累,各自在年复一年的春花秋月里悲喜交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