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南

那天，我去单位门口取快递时，忽闻桂花香。已是十月下旬，难道桂花还在开着吗？带着这样的疑惑，我转身走向大门另一侧的那棵桂花树。桂花树腰身粗壮，在蓬勃的冠枝间，桂花成团成簇，尤其树冠上部，黄金枝上留仙粟，鹅黄累累，香味丝丝缕缕。站在树前，看着花，呼吸着它的香气，我在惊叹之余，心中亦涌起淡淡的惆怅。

在秋风萧瑟的时节，还有这样的花开灼灼，恰似风雨故人来，让人怎能不惊叹？世间草木万千，花开时节大都张扬，以容、色示人，以形、味撩人，或多或少带着一种侵略性的美，迅速引起观赏者注意，继而入心入肺。像玉兰、木棉，花开一树，在春日里美得惊心动魄；像紫薇、月季，花色缤纷，在盛夏里美得缠绵悱恻。即使万物凋零的冬季，踏雪寻梅，琼枝疏影，亦是美得不容忽视。然而桂花不同，它不动声色，绿玉枝头一粟黄，美在暗处，香在无心处。

中秋前夕，和朋友在外边吃完火锅已近十点。皓月当空，夜色朦胧，草丛间有秋虫低鸣，我牵着孩子的手走在小区的路上。孩子突然说：“妈妈，黑夜好香啊！”我摘下口罩，果然有又甜又香的味道。“是桂花！”我脱口而出。小区里种植了不少桂花树，以往花盛时，小区各处都能闻到香气。

这几日，我很留意身边的桂花树，除了单位大院里的、小区里的，我还到河堤上寻觅过桂花树。说来真是奇怪，桂花因品种不同，花期也各异。但是我细细观察发现，即使同一品种也各不相同。有的花开灼灼、黄雪团枝；有的只见叶密千重绿，未见花开半点黄。即使同一棵树，也是热闹与寂寥参半，仿佛树身内部藏着两个不同的灵魂。大自然真是神奇。

桂花带着香气，从招摇之山一路走来，跋山涉水，吹得满城芬芳。写桂花的诸多诗词中，我最喜欢辛弃疾的“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这首诗并不出名，但意境甚美。在吴江边酒醒的辛弃疾忆起少年往事，明月下、晚风中，面对团团花影、缕缕幽香，将自己也淡化成一朵桂花，了却天下事。在他后来的词中，我总能隐约闻到桂花的香气。

如果青春有味道，定带桂花香。每一朵落下的桂花里都裹挟一片往事的碎屑。中学时，学校毗邻京广铁路，铁路沿线种着成排的桂花树，花开时节真是香了整个城市。我们常常背着书包，坐在高岗上看着一列列绿皮火车呼啸而过。若正逢车窗打开，落花会飘进车厢里去，随车行至四海八荒。当年一起看花的人，最后也变成一朵花，飘向了远方……

桂花的香气是一种哑语，像青春岁月里的你，即使什么也没说，我也懂得。三秋桂子十里花香，每一缕都是你，每一缕又都不是你。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在冬天来临之前，莫负桂花香，莫负秋日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