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南
“南风原头吹百草,草木丛深茅舍小。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每每这个时节,我总做这样一个梦:阡陌纵横,窄不盈尺,两边是无尽的麦田,年少的我行走其中,仿佛行在一幅画里、一首诗里、一部电影里……麦芒扎在腿上,像一根根羽毛尖轻轻掠过。即使是梦,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微微的刺痒。阳光晒得人脸发烫,我就这样一直走着……
夜里下了雨,清晨的空气微凉。随着太阳升起,地面略带潮润的气息悄悄升腾,空气便显出轻盈来了。那天,我骑上电动车,带着小儿一路向北出了城,朝田野行进,回到梦里去……
麦田如一片金黄的湖泊,风吹起褶皱,阳光落在上面,仿佛栖落了成群的精灵,轻轻地跳跃在圈圈涟漪之上。麦穗是黄的,麦秆还青着,金波搅动碧水,有一种深沉的辽阔。麦穗与麦穗彼此摩擦,耳边便响起两种声音,不成腔、不成调,和着心跳声,像《诗经》里的低吟,已唱了几千年。
小儿正是“急走追黄蝶”的年纪,对大自然的一切都很好奇。一年中,我总有不少时候希望他放下书本去玩耍。比如此刻,恰逢几只蝴蝶在路旁沟渠的花丛里翩翩起舞,我们把车子停在路边追蝴蝶。比如,倾听鸟鸣,据其音译其语——“豌豆偷树”“麦黄离离”。一声鸟鸣似一颗晶亮的露珠在耳畔滴落,风“沙沙”吹着麦浪。风儿很轻,心事很轻,自在飞花轻似梦……
我是在故乡麦田中跑着长大的孩子,我爱它的“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也爱它的“圆荷浮小叶,细麦落轻花”,更爱它的“一夜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在掌心揉一把麦穗,轻轻吹去麦壳,把饱满的麦粒一把塞进嘴里。虽算不上多美味,但细嚼之余有一丝甜,仿佛时光发酵,嚼得久能吹出泡泡。烧几穗来吃,更有了好闻的、淡淡的焦香。
我牵着小儿的手,沿着田埂走着。麦田绵延,白云映河,我从桥上走过,好像踩着一朵白云走向另一朵白云。或者,就靠着桥,想象着坐在一朵云上,借一点儿法力变出一种乐器,或弹或拉或吹一支袅袅的曲子,使岁月重回。须臾忘了年代,我身边的小孩,成了我少年的玩伴……
走入田野,焦虑的外衣瞬间褪去,沸腾的思考也仿佛凝固,我感到轻盈、舒畅……我愿拿现在拥有的一切去换回年少时的某个初夏——放学后的我,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路过麦田,采一把蓟花插在床头的玻璃瓶里,让它的花丝和梦相连。夜晚关了灯,月光照进来,它们成了一颗颗紫色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