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继红
棉花开的时候白白的、软软的、暄暄的,远远望去,就像是天空飘着的云朵落进了村庄,又像是天空给村庄盖了一床鸭绒被。
棉花开在广袤的田野。一大片一大片的棉田里,棉花树充满骄傲。它们扎根泥土,昂着脑袋,直着身子,挺着胸脯。真的,田里没有一棵棉花树是匍匐着的。
它们的终极目标是开花。
棉花开花,是一场盛大的庄严的仪式。明亮而耀眼的太阳下,风贴着田垄吹过来吹过去,只听见棉桃“噼啪、噼啪”炸开的声音。
一朵又一朵的棉花,井然有序地走上前——走向光,走向风,走向绽放,轻轻地、悄悄地,不约而同地、满心欢喜地,争先恐后,前仆后继,大义凛然。
鼓鼓的、润润的、绿绿的棉桃,迎着风和阳光,坚定地敞开襟怀,把胸膛打开,把一颗又一颗纯洁的、柔软的心虔诚地捧出、献上。
棉花约好了日子,要把自己当作礼物献给大地、献给村庄、献给人们。
棉花是甜的。小手指肚一样大的棉桃,在风里、雨里、太阳下努力汲取着营养生长,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成长为一个心事沉沉的少女。剥开一颗棉桃,里面水水的、白白的,晶莹一片。放进嘴里轻轻一吮,似蜜汁一样的甜。那甜顺着舌尖流淌到喉咙,流淌到肠胃,丝丝缕缕游走在身体里,给我们温暖,也给我们力量。
棉桃是苦涩的,又是尖利的,就像一个泼辣的女子,以身体作为武器守护着自己的孩子。你若是想要把棉花从它的怀抱中取出来据为己有,就要随时准备接受它的还击。它会毫不留情地把你的双手扎出血。
棉桃又是慷慨的、干脆的、决绝的。倘若你决意摘下棉花,它也不再阻拦。棉花剥离的那一刻,棉桃里干干净净,一丝棉絮都不会留。
棉花是死心眼的。秋阳高照,农人把棉花树整棵砍下,堆在桥头,堆在房顶,堆在场院。离开了土地母亲的庇护,它们节衣缩食,把所有的养分都留给了襁褓中的孩子。
你以为那是死去的棉花树,根离开了土地,躯体变成了褐色干瘪的。可只要你一日没有把棉桃从它的枝干上摘下,它就会拼着最后一口气让棉桃绽放。只需要晴朗的天气,只需要一阵风的召唤,洁白的棉花便会胀破棉桃,柔软地绽放。
棉花是长在村庄的云朵。深秋的村庄,满地萧瑟。阳光慵懒地洒进村庄,棉花一朵接一朵绽放。它们开在凛冽的西北风里,开在萧瑟的枯黄里,也开在女人们的指尖。
屋里,女人们开始忙碌起来。弹棉花的声音每天响个不停,纺花机每天转个不停。棉花把自己彻底打开,变成一朵一朵白白的云。
这云,抽成了一根根细细的线。千万根棉线分散开来,再聚集在一起。它们变成布匹,变成棉衣、棉被,沿着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到达一个又一个村庄和一间又一间屋子。
在无数个孤单寒冷的日子里,它伸开双手、敞开怀抱,温暖地包裹着我们,就像母亲。
棉花开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也开在我们每一个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