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季
老家叫东竹园,是一个幽静美好的小村庄。
村东、村西各有一方池塘,十几户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有竹林,疏密有致的影子总晃动在我的眼前。如果把东竹园当作一幅电子图一点儿一点儿地放大,最先显现的是村头的池塘,是我钓过鱼、游过泳的地方。池塘旁边是我家的竹园,绿竹掩映下的3间草房就是我的家。家门口的老杏树比我年纪大,树上的马蜂窝曾被我捣掉一个又一个。我们搬往他乡20年了。老家廊上的燕子却还记着年年回去,檐下的麻雀也从未曾离开。还有那一窝蚂蚁,被我用开水浇过、用放大镜烤过。房后的那棵葡萄树旁有棵老柳树,见证过我童年欢快的脚印、少年忧郁的身影、青年别离的泪水。那棵弯腰的老柳树啊,如今腰更弯了吧?我藏在树洞里的火柴盒和糖纸还在吗?我刻在树上的那个可爱的名字随着树一起长大了吗?
16岁之前,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南山的舅舅家。那是一个青山环抱、碧水绕流的小村庄,离我家80多里。我6岁那年,舅舅结婚,母亲带我去喝喜酒。我第一次坐汽车,认识了很多有趣的小朋友,吃了很多没吃过的东西。
我们家的亲戚不多,拜年必去的是四姑家。她家所在的村庄三面环水。路两侧是水渠,水渠上有桥,桥梁上写着“抓革命 促生产”“自力更生 丰衣足食”等标语。
老家县城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间间卖饭的铺子、一个挨一个摆在街边的菜篮子,还有比我们村的池塘大得多的桃花坞水库。母亲每次带我去姥姥家,吃过午饭后总要去桃花坞水库洗衣服。通常在天气晴好的日子下午两三点钟,母亲把要洗的衣服收拾进竹筐里,把捶衣服的棒槌横在筐沿,把竹筐挎到小臂上,另一只手牵着我走过逼仄的文昌街和几条无名小巷,穿过一小片居民区,翻过一道坡,就到了桃花坞水库。
这一路,我的眼睛是不够用的。路两侧有不同于乡下的红砖灰瓦的房子,红旗学校大门两侧的墙上写着“团结紧张 严肃活泼”的红字,文昌街卖吃食的店铺灶里还没燃尽的劈柴和卸在店铺前黑乎乎的门板,街上“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拉着满满一车红砖的驴车,偶尔经过的汽车……这一切在乡下看不到的东西,都令我好奇不已。还有坡下那一片茂盛的蓖麻,绿油油的叶子、带有软刺的果子,让我经常挣脱母亲的手。我小心翼翼地摘下一个又一个蓖麻果,还偷偷地咬破过一次看能不能吃。那涩涩的味道伴着母亲的手温,至今留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唯一见过的蓖麻。多年来,我去过很多地方,再也没见过这留给我温暖回忆的植物。
桃花坞水库在种植蓖麻的坡下有一个泄水闸。泄水闸一直半开着,一年四季流着清澈的水。这水流过小平桥,经过城关中学的南墙外,到顺河街的南尽头折了个直角,流过三官庙桥、大码头桥,流过一中东墙外,流到东大店子,绕过小松山的山脚,一直流进小史河。从前,每逢元宵节、中秋节,小史河上漂满荷花灯。民国时期,大码头船帆如云、渔歌互答,挽河楼雄姿倒影、归鸟盘旋,被人称为“东津晚渡”,为“固始八景”之一。
在城关中学上学时,我曾翻过南院墙、蹚过小史河去看挖出的战国古墓,了解固始悠久的历史,也曾多次蹚过这条河,沿着那条长着青草的乡间小路回家。在一中读书时,我住的房子面对的也是这条河。如今,这条河和桃花坞水库已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去外地上班后,我很多次回家都要经过蓼城南路。每次对着桃花坞水库的水,我都会想起和母亲一起来这里洗衣服的情景。我最后一次经过桃花坞水库距今已有8年了,不知还有没有年轻的母亲带着年幼的孩子去洗衣服。
昨夜有雨,自故乡来,停在我的窗前。这雨,可曾淋湿我家的老屋、可曾淋湿树上的鹊巢?池塘上空,是否有不能安睡的燕子?它们背负着雨水,斜斜地飞过;它们飞回廊下,清理翅膀,无声无息。雨水过后,绿色涌动,喜鹊在枝头散步,蚂蚁在院内觅食,树梢雨水频滴,曙光照亮村庄,带着无限的生机、无限的欣喜。
故乡在心中——无论身在何处,无论离故乡多远,我的心中始终装着蓼城固始。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让我无比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