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锋
夜色如墨,翻阅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品味草木本心。
我特别喜欢书中对于花的描绘。汪曾祺先生笔下,荷花说“我开了”,一群豆芽顶起了石头,阳台上一堆乌黑的煤块里居然长出了芋头,葡萄园里淡黄微绿的小葡萄花演绎着未来的果实累累。香花湿雨沉沉,桂花开时桂湖香。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山丹丹长一年,多开一朵花。”
说到“紫薇花对紫微郎”,人们油然而生出浪漫的联想。先生却这样看——紫薇花是六瓣的,花瓣皱缩,半边还有许多不规则的缺刻,根本分不清它是几瓣,当中还射出许多花须、花蕊。一个枝子上有许多朵花,一棵树上有数不清的枝子,真是乱成一团,简直像一群幼儿园的孩子放开了又高又脆的小嗓子一起乱嚷嚷。这一树繁花带着热腾腾的小清新扑面而来,让人顿生乱哄哄的小喜欢。偏偏很多又大又香的黑蜂赶来凑热闹。在乱哄哄的繁花间,还有许多赶来凑热闹的黑蜂……看到这里,我仿佛置身紫薇花海,看到群蜂摇动花穗。
汪先生笔下的栀子花不光温情脉脉,一生气还骂人呢!夏天的栀子花“碰鼻子香”,香气浓得掸都掸不开。文人雅士觉得栀子花格调不高,栀子花骂道:“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管得着吗?”这脾气,也真是傲娇到顶了。
说说苹果花和梨花的颜色吧,那更奇了——“都说梨花像雪,其实苹果花才像雪。雪是厚重的,不是透明的。梨花像什么呢?梨花的辫子是月亮做的。”
聊菊花——零落黄花满地金,而那种浅红的菊花,瓣“极细而卷曲如一头乱发”。上海人、北京人叫“懒梳妆”,也真是形神兼备了。
草木有本心。一草一木温暖有爱,都很接地气,弥漫着人间烟火气,是世俗的,但不俗气。它倔强,有活力;它质朴,有清气。
一草一木一人生。观花鸟、赏虫鱼,都是看人生。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汪曾祺先生仰观俯察细微之处,捕捉那些被常人忽视的美好瞬间,总在云淡风轻里写尽风起云涌。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菜市场,天南海北的美食在汪先生笔下也味道独特。
对于真与美,汪先生恬淡又雍容。“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汪先生满怀对生活的热爱和深情,像一位亲近的长辈拉家常般娓娓道来,书中言辞委婉、平实。语言如树,枝干内部液汁流转,一枝摇,百枝摇;语言如水,淡泊又宁静,干净而传神,质朴而简洁。文章结构上没有苦心经营,题旨上又不玄奥神秘。小里面有真东西,平凡生活泛起欢喜的涟漪。
对人生从容自适,对生活有细腻的热爱,汪先生的光阴故事谱成了田园牧歌。《人间草木》使我明白:有时候岁月的静好也在于我们看世界的角度以及对人生的本心。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我要如书里说的那样,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