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慧鸽
“咯吱咯吱”,这是脚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声音。在我心里,这声音就是全世界最动听的乐曲。听到它,童年就飘到我的面前。
童年的雪总是下得很大。有时候雪花好像读懂了我的心思,刚好赶在周末黄昏时开始酝酿一场雪事。起初雪花下得很小、很慢,稀稀疏疏漫不经心地飘洒。不一会儿,雪花开始变大变厚、变密变急,像一只只白蝴蝶轻盈地从空中飞向大地。这时大家都已经吃过晚饭,孩子不用顶风冒雪去上学,大人也不用出门干活儿,一家人可以悠闲地躲在屋子里,一边烤火一边想象着第二天早上地上的雪该有多厚多白。
下雪时,我喜欢伸出胳膊,让雪花落在衣服上,让它在我身上多停留一会儿。我还常常找出家里的黑色衣服,接几片雪花,仔细端详。只可惜,每次它都迅速融化了。
刚记事时,家里做饭用的是煤火。做完饭,大人就用煤泥封火,然后在煤泥上用火锥扎一个小洞。封火后的煤火肚子还是温热的。那时穿的是妈妈亲手做的布棉鞋,下雪的时候我们姐弟常常会把棉鞋弄湿。晚上妈妈会把弄湿的棉鞋放在煤火肚边烘烤,早上醒来,棉鞋烤得既干爽又暖和。后来有了蜂窝煤,下雪时家人围炉烤火是记忆里最美好最难忘最惬意最幸福的特写。
烤火的时候我们喜欢用笊篱托起一把玉米粒来烤。家人一边聊天一边轻轻晃动笊篱让玉米粒受热均匀。院子里大雪纷飞,天地一片苍茫,雪被风从屋檐吹到地上。望着窗外白茫茫的雪,我会不由自主走神儿:这会儿外面会不会有人在风雪中往家赶?鸟儿们也躲在温暖的窝里了吧?野兔还会在荒野里扒开积雪寻觅青草吗?
不一会儿,玉米粒受热膨胀,发出“啪啪”的爆裂声。再继续烤,它们就慢慢由金黄色变成棕色,最后“嘭”的一声炸开,变成一朵朵惹人喜爱的爆米花,浓郁的香味弥漫全屋。心急的我们总是等不到所有的玉米粒全部炸开花再吃,往往是炸开的一粒还没来得及向“同伴”打招呼,瞬间就被眼疾手快的我塞进嘴里吃掉了。那时的爆米花没有添加任何调料,吃起来有一股浓浓的纯天然玉米香,让我回味至今。
一夜的大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外面变成了一个粉妆玉砌的梦幻世界。第二天早晨,小伙伴们迫不及待地跑出家门。房子上、树上、地面上全是厚厚的雪。太阳出来,眼前就是白茫茫闪着银光的童话世界,整个乡野成了天然的游乐场,雪地里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和天真烂漫的笑声,震得树上的积雪都掉落了。
爸爸有一双崭新的黑色深筒胶鞋,常被妈妈放在柜子上面。大雪过后,我喜欢穿着它踩厚厚的雪。小小的我穿上它后,似乎整条腿都装了进去,一点儿都不用担心雪会钻进去。穿上胶鞋,我专拣雪最厚的地方踩,一脚下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抬起脚便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鞋印,鞋底的每一道花纹都被清晰地印了下来。有时雪太厚了,踩下去后我竟然抬不起脚了,还要小伙伴帮忙拉才能从雪窝里拔出脚来。小伙伴都羡慕我的胶鞋,到现在我还记得穿上它时那种骄傲的感觉。
接连几天的大雪后,雪地里常常能看到几只小麻雀蹦来蹦去。阳光照在麻雀身上,麻雀的影子就随着那灵动的身姿晃来晃去。我喜欢得不得了,非让爸爸给我逮一只。爸爸就找来一个铁丝网编成的圆形筛子,妈妈在门口撒一把金黄的小米,弟弟找来一根大约半尺长的小木棍,姐姐在棍子上绑好绳子,再用木棍支起筛子一边,最后把绳子的另一头小心翼翼地牵到屋子里。一切精心布置好,我们姐弟就悄悄躲在门后面静等小麻雀自投罗网。捉到麻雀,我们总是殷勤地给它喂水、喂食,可它完全不领情,不吃不喝。灵动的身姿不见了,不久就变得呆头呆脑,没了生气。妈妈劝我们把麻雀放了,我真担心它会饿死,只好恋恋不舍地放了它。
雪花飞舞时,我恍惚觉得它是从童年飘来,依然洁白、纯净。而我已从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男孩的妈妈。童年和成年,似乎只隔了一场大雪的距离。
雪看似柔弱,实则坚强,小小的身躯能团结起来覆盖大地。每当我软弱、迷茫时,耳边就会响起那动听的“咯吱咯吱”声。这声音在我内心深处激荡着,鼓励我要坚强,不畏风雨一路前行。
下雪天,我喜欢和家人或好友坐在窗边,听雪、观雪、品雪,看书、赏花、喝茶,即使不说话也一样美好。窗外,雪扑簌落下,一点一点把喧嚣覆盖。室内暖意融融,三角梅开得正艳,娇嫩的花瓣呈现出透明的质感,颜色柔和,脉络清晰,恰似一只只红的、粉的蝴蝶翩然落在枝头。我一恍惚:这红蝴蝶,是从童年那白蝴蝶似的雪花幻化而来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