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会玲

从来没有一种花能让我这样，在任何时候看见都觉得惊心动魄，继而泪湿眼眶。

它怎么可以这样美？它属于童年幽深的小巷，长在篱笆墙旁，常常与豆角为伴。傍晚时分，凤仙花盛开，枝叶嫣然，问花花不语，心事向谁诉……

它是如此婉约、诗情。“折花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我想，这凤仙花也是可以寄的，且更具柔情和相思。它直白又风雅、浓烈又害羞、朴素又娇艳。我深信，有那么一段漫长而悠远的时光，从皇宫的佳丽粉黛到竹林溪边劳作的浣纱女，从墙内秋千上的佳人到山野砍柴割草的村姑，从黄毛丫头到白发苍苍的老妇，大约没有不喜爱凤仙花的。

凤仙花里总有外婆的故事。慈爱的外婆，总是在夏日的夜晚一边讲故事，一边用捣好的凤仙花轻轻敷在小女孩的指甲上。后半夜，外婆会悄悄解开包着的叶子看看，再匆匆包上，心里窃喜。第二天一早醒来，小女孩的手指白嫩嫩、指甲红艳艳。外婆就是这样给了我们最朴素的美学启蒙。凤仙花那艳丽的红就是美丽，就是热爱，就是对美好的憧憬，哪怕日子再贫穷。

如果你来到乡间，在僻静的小巷里看到一位老妇人，她的门前一定有几丛艳丽的凤仙花。她的头发是花白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也已浑浊。经历了生活的风霜，看惯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知道很多久远的事情，但她依然爱着凤仙花。

在春风里，她从窗棂上的纸包里取出花籽——那是去年秋天留下的凤仙花种。她颤抖着把花籽撒在粗糙的瓦盆里，或者撒在墙角的土里，浇上一点儿水，只等着它发芽。她的记性一定不好了，但仍清晰地记着种下凤仙花的时间。那是她小女孩时代的梦想和热爱，已经铭刻在骨子里，是怎么也无法忘记的。尽管佝偻着身子，经常吃药，但她不会忘记去看那几株凤仙花，不会忘记在早晨或黄昏为它们浇浇水。那花也实在不需要施肥，只要有水就够了——就像老妇人，对生活，只剩下最简单的需求。

第一朵花开了，她的眼神亮了许多，那艳红的花让她的血液也流动得快起来了吧？先不摘，再等上几日。三朵，五朵，开得更多了，她的喜悦也在每天增加，终于到了繁花满枝、喜悦满怀的时候。一个云淡风轻的傍晚，她弯着腰，轻轻摘下那些花朵，将一大捧柔软的花瓣握在手里，独自坐在小板凳上细心揉搓，再用摘来的梅豆叶慢慢包指甲。她的手颤抖着，但丝毫不影响她热切地想要染红指甲的心情。她真是太爱美了，会一遍又一遍地染，从淡红到艳红再到深红，直到红得发紫。每一次摘花染指甲，她的心中就会多一次欢愉——是不是每次都能让她想起曾经的青春年华、让她在凤仙花丛中看到曾经年轻美丽的自己？

如果我遇到她，一定要蹲下身来，认真地和她聊天，认真地看她红艳的指甲，认真地告诉她很好看，还要告诉她，我喜欢她，也爱凤仙花、爱染红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