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季
每次离开家,父母都会把我送到村头的路口。这是一条南北向的小路,路东是一个狭长的池塘,路西是广袤的农田,路两边和池塘周围都是杨柳。向北走五百米,转而向西,父母的身影被依依杨柳遮挡,家也越来越远。
这条路的东边有条水渠直通池塘,路口有涵洞。水渠常年没水。小时候,我们经常在涵洞里钻来钻去。后来,水渠废弃,涵洞被土直接填实了。路两边的柳树上一到夏天就趴满了知了,我们每天上午都扛着攀了蛛网的竹竿来粘知了,每次都能粘到很多。中午,我们坐在路口的柳树下,一边玩泥巴一边等赶集卖菜的父亲回来。父亲在杨柳掩映的路口走来时,我们扔掉手中的泥团跑着迎上去。有时,竹筐里的秤盘下会放着一两根让我们惊喜的油条或麻花。我们不管父亲累不累,钻进空竹筐里,高高兴兴地被父亲挑回家。
路西的田地也有我家的一块,常年种着杨树苗。这种杨树叫钻天杨,一年就可以长成苗卖掉。每年春天,父亲把用来繁殖的杨树苗砍成一小截一小截的,插进地里,不久就长出了树苗。每天天不亮,还在睡梦中的我们就能听到父亲砍树条的声音。树苗成长的过程中要打枝、喷药、除草、浇水。可以说,每棵树苗都是父亲用汗水浇灌出来的。这些树苗被卖到了四面八方,它们站在路旁,一定也会目睹很多次别离吧。
父母都是言语不多的人。每次我离家时,父亲很少和我说什么,母亲翻来覆去叮嘱的无非那几句话:吃饱穿暖,别熬夜,有病抓紧去看。每次,我都不让他们送,但他们依然会把我送到村头的路口,看着我北行五百米,转而向西,消失不见。
就这样,送了我八年,父亲病倒了。父亲生病的三年里,我回家的次数多了,离家也频繁了。每次送我到路口的,只剩下了母亲。看着母亲日渐苍老的面容,我脚步沉重,但仍缓缓北行,转而向西,消失在母亲的泪眼里。最后一次和父亲一起走到这个路口,是父亲的棺木抬到这里的时候。暮春时节,杨柳依依,池水泛绿。父亲默默目送我远去的情景一一浮现,我泪如雨下。我把母亲带往他乡,此后很少再回来。又过了八年,母亲也永远地离开了我。逝者长已矣,生者常戚戚。故乡,成了我永远的伤心之地。
那个绿杨掩映的路口,有一天我回去后再次离开时,还有谁能把我送到那里?还有谁能目送我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