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亚平
魏振强的《村庄令》是一本描写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农村生活的散文集。
外婆、菊英、小姨娘、桑树、藕塘、熬糖稀,这些人物或场景,与贫穷、勤劳、善良、感恩等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幅幅农村世情画。阅读时,我像是重走了一遍自己的童年、少年,内心被各种情绪包裹着。
作者外公早早离世,大舅在安葬外公时突然撒手人寰。母亲为了尽孝,把年仅五岁的他送到了相距四五十里、中间还隔着一座山的外婆家。外婆既要照顾未成年的外孙,还要帮衬缺衣少穿的女儿一家六口,生活之艰辛可想而知。“天刚蒙蒙亮,外婆瘦小的身子像一棵矮小的松树,立在一团浓浓的雾里”;太阳很毒,“外婆瘦小的身子弯着”“胸前和背后印着大块大块的汗渍”。外婆没日没夜地在庄稼地忙碌,为了多挣几个工分,还要像男人一样下苦力。外婆一辈子受苦,却从不轻易流泪,为别人而活似乎就是宿命。
侍弄庄稼时,孩子留在田间地头,外婆还不忘给孩子撑把伞。一个孤寡老人,一个年幼的孩子,除了亲情,彼此又能懂得对方多少?油纸伞下,孩子脑子里不停闪现着父亲的身影。父母来与不来,他都会等,结果等来的“既不是我的父亲,也不是我的母亲。是别人的父亲,或者别人的母亲”。缺少父母关爱的魏振强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非常胆小,不敢走夜路。
人常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作者很小就学会了烧饭,不仅为自己家烧饭,还帮助邻居。为了让外婆开心,小学、中学的魏振强是同龄孩子中得到奖状最多的那个。这个内心孤独、失落、恐惧、悲伤又充满期待的孩子,面对生活给予的种种不幸和不公,没有丝毫抱怨,懂事得让人心疼。
作家胡竹峰评价这本书文笔简洁,情深处也只是轻轻渲染,“悠悠荡荡晃过来,悠悠荡荡止住”。作者行文时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仿佛绘画的留白,给读者充分的想象空间。
有人说,方言是作家写作道路上的阳光雨露,也是作家构建语言的根基和砖瓦。《村庄令》对方言的使用可谓恰到好处:发烧打寒战是“打摆子”,说故事叫“刮经”,一个人说话硬邦邦叫“木骨”。这些方言让作品充满了浓郁的地方色彩,读来陌生且有趣。
《村庄令》的语言平淡、朴实、干净,还不乏幽默。比如写村里独眼老太夜里睡觉打呼噜,“发出的声音就好比夜晚的大风使劲地朝树林里冲,可树林偏不让它进”,以至于作者睡觉时抱着外婆的脚,生怕自己被那阵风卷走;万师母天黑等候鸡子归笼时,“先摆一个姿势,然后像一张弓骤然张开,双腿跪在地上,头伸向鸡笼里面,确认鸡都回家了,才收了‘弓’”。这些描写细腻、鲜活、形象,读来妙趣横生,带给读者全方位的阅读享受。
外婆的慈爱、乡亲的温暖,在作者心里种下了善良和光明的种子。作者参加工作后,明明生活得捉襟见肘,仍选择让小姨的孩子跟着自己读书,并尽己所能地给别人提供各种帮助。如作者所言,贫苦人家孩子的互相帮助,“就像捞月亮的猴子,你拉我、我拉你”。在贫困年代,这些善良仿佛暗夜里的点点灯火,温暖着周围人的心灵。
哪怕挣扎在温饱线上,农村人也总有独属于自己的美好时光。夏天,“过堂风像一尾鱼,从田野游来,一路游到巷底”“几十张凉床从巷口到下坡一溜子铺开,像一轴长长的竹制画卷”“水塘边、田野里,萤火虫如星星点点的小灯盏四处飘”。大自然以它独有的柔情与恬静,陪伴和抚慰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村庄是祖母的模样,也是外婆的模样,是很多人生命中最初的温床。走进《村庄令》,感受来自村庄最朴素的情感,对读者来说实在是一件幸运、幸福的事,因为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