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悠
朋友书房挂了“敬惜字纸”的横幅,推门即见。我不懂书法,但也觉得那幅字写得让人心生敬畏。
何谓敬惜字纸?看字面就能理解。“字不敬,心先病。”古人敬惜字纸,即便是废纸,只要写了字,也不会随意丢弃,而是收集起来带到专门的地方去焚烧。这些地方被称为“敬字亭”“惜字塔”“字纸炉”等。
记得幼时,纸、笔都很珍贵。我刚上学那会儿,对于本子,母亲就立下三条规矩:一是不允许随便撕扯。二是不允许浪费纸张。三是不允许在纸上胡乱涂画。所以我的作业本正面写作业、反面用来验算,正反两面都密密麻麻地用完了,最后拿给母亲检查。对于这些旧本,母亲会整整齐齐地收藏起来。很多年后,当我将这些本子重新拿在手中,看着那些稚嫩的笔迹,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
那时每学期发奖状,奖品多是本子和笔。和普通本子不同,作为奖品的本子在封面会盖学校的红章,并写上一个“奖”字。用上这种本子是很让人自豪的,我便更加珍视。
参加工作之后,办公室不缺纸张和本子,但惜纸习惯一旦养成,就仿佛扎根入骨。一张纸没写完,我绝不换第二张;一个本子没用完,也绝不换第二本。双面打印资料,有些资料只用了半张纸,我便把另外半张纸裁下来,集多了就用裁纸刀统一尺寸,自制一个小本子,用来记事很方便。
幼时书籍也匮乏,母亲有一本用来夹鞋样的旧书,有一天被我从簸箕里翻出,像挖到了一座宝藏,里面盘古开天和牛郎织女的故事不知被我读过多少遍。虽然鞋样早被我丢光,但书里的情节和那些插图却刻在了脑子里。当我闭上眼,它仿佛就在眼前,散发着久别的亲密之味。等我在想象中轻轻翻开它,夹在里面的鞋样也“呼啦啦”从四面八方重回书里,带着轻盈又沉重的岁月风尘……
那真是对文字如饥似渴的年代。我把姐姐数学书课后的应用题当成一个个小故事,读得津津有味。爷爷卷烟用的旧报纸我也要抢来先读为快。墙上刷的标语、学校的黑板报,我几乎都熟记于心。即使在路上捡了一张带字的纸,哪怕残缺不全,我也会认认真真读上好几遍。记得小学有个不足十平方米的图书室,我几乎读完了里面所有的书。
现在不同了,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物资的充足,各类书籍琳琅满目,孩子们也都拥有各种各样的本子。儿子去年用了一半的本子今年就不再继续使用了,因为新学期要有新本子,这叫“仪式感”。那种对于字纸的神圣感、敬畏感几乎全部消失,被所谓的“仪式感”取代。
现在不同了,幼时用圆珠笔或碳素钢笔、铅笔写的字,日久虽笔痕淡,但不会消失。现在很多水笔刚写下的字打个喷嚏都能晕染、消失……有一次我不小心碰翻茶杯,水恰好洒在一本手绘笔记上,上面的文字遇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让我懊恼不已。
当我深夜独自在书房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所用之笔是我中学时代的三棱圆珠笔,红杆、黄铜笔头,顶上一截白已泛黄,是我读书时最流行的款式。每每拿起它,耳边便响起老师的谆谆教导:“字不求多好,但求工整认真。这是写好中国字的要义。”当心有敬畏,下笔怎会不恭谨?一支用了二十余年的笔,红色的笔身仿佛包了浆,在灯下泛着温润的色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