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南
春播种,夏追肥,秋收获,冬储藏,农民四季都有功课。如果立冬是预备铃,那么小雪才是冬课的正式开场。
小雪时节,田野像一张褐色的稿纸,平铺在大地上,新出的麦苗为它打好绿色的横线,就等雪来。田埂上的杨树落完叶子,喜鹊在枝头“跳跃”。堤岸枯黄的野草随风舞动,河流瘦成一支长笛,向东流去……
小雪节令,蔬菜回家。每到这时候,母亲就开始了她的冬课。她把菜园里的蔬菜一一收回家,为漫长的冬天做好储备。菜园在南院,本已荒废,母亲感觉可惜,就清除了杂草枯枝、破瓦烂砖,一锄一镐开垦成菜园。
说是菜园,除了种菜,也种棉花、玉米、芝麻、大豆、花生、红薯……自从家里的田地承包出去,母亲精心“伺候”这个菜园。人勤地不懒,母亲拿出绣花的细致和耐心,把菜园“绣”成一幅田园风光派的作品。她先把菜园均分两块,再各分数小块,按时令种下应季蔬菜,所以时鲜不断。园子四周点上梅豆,当它爬上墙头,院墙便“穿”上绿裳。花开时绿裳嵌花,深秋一排排豆荚像金黄色的铃铛,让菜园别有诗情。
农谚说:“小雪铲白菜,大雪铲菠菜。”小雪时节,正是白菜收获、储藏的最佳时期。白菜刚收回来,得在向阳处晾几天,让表面多余的水分蒸发,这样不会霉烂。父亲挑出瓷实的白菜,用钢钉从根穿洞,再用麻绳穿起,两两挂在屋檐下或西屋的山墙上。《齐书》记述:南齐周颙隐于钟山,文惠公子问他蔬食何味最胜,周颙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菘”。菘即白菜,白菜四季皆有,但唯有经霜之菘,才经得起烹煮,味如蜜藕更肥浓、醇厚。
萝卜拔回家,青凌凌、白生生,煞是可爱。萝卜缨用水焯了,然后一根根搭在绳子上晒干,冬天可以蒸包子吃。萝卜留一部分,其余埋进土里,吃时再扒出来,这样储存的萝卜不会糠心,什么时候吃都新鲜。可将略带伤疤的萝卜切成条,摊在房顶晒成萝卜干,或装坛腌制。母亲似有独门秘方,她腌的萝卜脆、酸、辣中还带甜,很下饭。后来,我在很多地方吃过各式腌萝卜,当然也好吃,但跟母亲腌制的萝卜一比,总感觉缺了点儿什么。
倭瓜晚收一天,就多三两甘二钱绵。直到倭瓜长出“黄褐斑”,再“搽”层厚粉,母亲才把它们收回家,摆在我的床下。老倭瓜散发出的香气很好闻,无数个冬夜,我被这种香气包围着,进入甜甜的梦境。冬雪封门的日子,母亲切了老倭瓜,蒸熟后与面同和,给我们烙倭瓜饼吃。有时放一些白砂糖,捏成月牙,油炸后变成金月牙,我永远吃不够。
肖复兴曾在文中写过:“涉过初恋这条清澈小河的姑娘的名字,可以叫小雪。”小雪时节的雪小得可爱,轻得悠扬,是“压松犹未得,扑石暂能留”,是“云暗初成霰点微,旋闻蔌蔌洒窗扉”,绝不会像“燕山雪花大如席”,也不会像宛如暴君的夏雨,丽日朗空下也能兜头浇淋。她是温情脉脉的姑娘,给足每一个漂泊者回到家的时间。雪花从天空缓缓飘落,因持续时间短,落地即融,回味时像一场幻梦。
小雪是冬课的开场,收割蔬菜、修补房屋,做完所有冬课,心无挂碍时,皆是好时节。白居易写下:“老柘叶黄如嫩树,寒樱枝白是狂花。”陆游亦写下同样的诗句:“枫叶欲残看愈好,梅花未动意先香。”我喜欢这样的季节,时光犹如倒带,觉万事不晚,一切都有机会重来。天气渐冷,我在温暖的火炉旁,为你烤着新薯、煮着老茶……窗外一场接一场的漫天雪事里,正悄悄酝酿着人间下一个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