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剑

到成都去看杜甫草堂的愿望非常强烈。

在我的印象里，杜甫就是一位饱经忧患的长者，额头上刻满岁月的褶痕，眼神中满是对民生的热切关注。那一声声沉郁的叹息，挣脱诗句的平仄，总是时时回响在历史深处。

杜甫草堂位于成都西门外的浣花溪畔。公元759年冬天，为避“安史之乱”的战火，杜甫携家眷从陇右辗转入蜀来到成都。在好友严武等人的慷慨资助下，杜甫在浣花溪边搭建起了茅屋。从此，他暂时停下漂泊的脚步，在川中有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步入正门，门楣上的“草堂”二字遒劲有力、分外醒目。两侧的对联“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出自杜甫的诗歌），巧妙地揭示了草堂的地理位置。沿着中轴线前行，大廨、诗史堂、工部祠三座主体建筑依次出现在我的眼前。

“廨”，就是官署，是古代地方官吏的办公场所。“大廨”即大办公室。公元712年，杜甫出生在河南巩县（今河南巩义）。他从小生活在“奉儒守官”的仕宦家庭，希望自己能够辅佐君主、报效国家。然而仕途坎坷，他终其一生都未得重用。杜甫流寓成都时，被好友严武举荐，曾担任节度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一职，但这只是个挂名的虚职而已。因此，杜甫即便有办公室，也不会太大。我想，所谓“大廨”，不过是后人的一种良好愿景，昭示着人们对杜甫诗歌成就和理想抱负的肯定与尊崇。

再往前走，就是诗史堂。杜甫一生创作了1400多首诗歌，真实地记录和反映了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涉及社会动荡、政治黑暗和人民疾苦等内容，被誉为“诗史”。诗史堂也因此得名。诗史堂内，陈列着杜甫的铜像。杜甫面容清癯，眼含深情，眉目之间全是对时代的深刻洞察和对国家命运的忧心忡忡。‌

穿过柴门，就到了工部祠。“柴门”二字由著名画家潘天寿亲笔题写。“万丈光芒，信有文章惊海内；千年艳慕，犹劳车马驻江干”，匾额和对联悬挂其上，更显古朴典雅。

工部祠是用作祭祀的飨殿，青瓦突檐，素面无饰，给人一种朴素庄严的感觉。祠内设有神龛，杜甫塑像居中，两侧分列着宋代诗人陆游和黄庭坚像。陆游和黄庭坚是杜甫的“铁粉”，他们与杜甫在忠君爱国思想上有共鸣，在诗歌创作上对杜甫有推崇，于是组成了文学史上高配的“铁三角”。我注意到，工部祠前面的院子内种植了蜡梅、罗汉松、桂花、茶花、紫薇等花木。隆冬时节，蜡梅的清香更为工部祠增添了几分幽雅的意趣。

举目望向东北方，一座竹篱为栏、黄泥涂壁、茅草做顶的农居若隐若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茅屋”。只见一道低低的柴门面溪而开，溪流蜿蜒而过，岸边种植着花卉。篱边有一棵楠树，院中有一眼水井，卵石随意地铺在院中。“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当年多少次倚靠在柴门边，以盘飨浊酒迎送朋友，畅叙别情。

从整体布局看，茅屋分为堂屋、书屋、卧室和厨房几个部分。堂屋居中，宽敞而明亮；左右两边分别是卧室和书房，简单而紧凑；东面靠边的是厨房，虽然简陋，却也充满了生活的气息。走进杜甫的书房，一种清苦之感扑面而来。书房中仅摆放着一张书桌和一把椅子，桌案上的竹筒里插着一只毛笔，一卷被翻开的书上落满了灰尘。然而就在这样清苦的环境中，杜甫在不到四年的时间里，写下了240多首诗篇。著名的《春夜喜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江畔独步寻花》等诗篇就是在这里诞生的。

当时的茅屋四周，风景秀丽，如诗如画。杜甫在此远眺西岭积雪，近察春水群鸥，听过黄鹂鸣翠柳，看过白鹭上青天。然而，生活并非总是美好，一阵狂风卷走了屋上的茅草，让杜甫看清了底层百姓生活的艰难与无奈。坐在漏雨的床头，杜甫追古抚今、悲天悯人，发出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呐喊。令人震撼的是，杜甫算是中国诗歌史上贫寒、失落的诗人之一，但他精神世界竟是如此丰富。他的这句呐喊，如同一支穿越时空的火炬照亮了黑暗的时代，给予人们生活的希望与力量。

浩然正气造就了杜甫，也激活了草堂。当年杜甫离开成都后，草堂便已不存，前蜀诗人韦庄苦寻多日才觅得遗址，并进行复原。后经宋、元、明、清多次修复，草堂才最终成为缅怀和致敬伟大诗人的殿堂。

每年，都会有无数的人来到这里，瞻仰诗圣瘦削的面容，感受他那炽热生命里蕴含的强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