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鹤

这几年，我越来越怕过夏天。但事物从来都不是一面的，坏的一面里必然隐藏着好的一面，比如夏天，暑热难耐，蚊虫扰人，但蔬菜品种丰富，水果甜蜜多汁。尤其在我吃着捞面条的时候，感叹这是夏天才有的舌尖享受。

捞面条是我家乡最普遍的饭食。小时候每到夏天，捞面条在家庭饭桌上出现的频率最高。手擀面过水，浇上十香蒜汁儿，配上鸡蛋豆角西红柿浇头，那叫一个爽口。虽然捞面条哪个季节都可以吃，但我总觉得哪个季节都不如夏天吃得应景应季。要么是夏天的西红柿最饱满，要么是夏天的长豆角最鲜嫩，要么是夏天的蒜汁儿最够味，反正这么一碗色香味俱全的捞面条上桌，在电风扇“吱呀呀”的转动中吃得人酣畅淋漓。

说起夏天的美食，足以抵消我对它的怨恨。我说的是记忆里再寻常不过的食物，或者当时体会不到它的好，过了几十年之后，突然发现它的妙处，仿佛味觉也经历了漫长的回归之旅。比如变蛋，是夏天的另一标配。炒菜嫌天太热，洗两个变蛋，切一个洋葱，拍一根黄瓜，浇上生抽、香油，撒一把荆芥，吃到嘴里都是好滋味。记得我小时候，夏天母亲还爱做小葱拌豆腐，买回来的老豆腐，还带着微温，切成方正的小块儿，撒上葱花，淋上麻油，真是颜色清新、滋味撩人，一大盆也能吃个底朝天。茄子在我家另有一种吃法，不是炸，也不是清炒，母亲把茄子切成片，在鏊子上两面煎熟，放凉再切小块儿，拌上蒜汁儿，是卷烙馍的绝好搭配。

这些家常饭食和过日子连在一起，就有了绵密妥帖的体验。它们驯养着你的脾胃，滋养你的性情，和日子共生共长。你可能厌弃日子的平淡、重复、乏味，就像家常饭吃久了觉得平平无奇，肠胃渴望更新鲜的刺激。但日子是润物无声的，是绵密无边的，大悲大喜大起大落不是人生的常态，平淡重复才是大多数人的一生。家常饭也是。它是人生的底色和支撑，它们细水长流，它们日常相伴，和身体灵魂密不可分。多少人在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后，发现自己最怀念的，不过是吃着家常饭的平凡日子。

当我在炎炎夏日躲过空调的覆盖，在阳台上体会高温的余威，一边忍耐，一边享受；当我念着“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碧纱窗下水沉烟，棋声惊昼眠”这些美妙的词句、眼睛掠过阳台上栽种的小番茄，唇边不自觉挂上微笑。我到底是个沉溺在俗世的烟火里的俗人啊！一边痛苦，一边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