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琪

小时候，我家住在一个县城的化工厂里。化工厂的家属区是一排排平房，家家门前都种着一种喇叭样的小花——烧汤花。烧汤花是豫中地区的人们对这种傍晚开花植物的俗称。它的学名极富诗意，叫紫茉莉。紫茉莉的花色以粉色为主，也有黄色、红色等。它通常在傍晚至夜间开放，正是人们吃晚饭的时间，而河南人晚饭多“烧汤”，烧汤花由此得名。

烧汤花在小县城中极常见，街边、墙角、破瓦盆里都有它的身影。它枝繁叶茂，生命力极旺盛。别的花可称为一棵、一株，它则可称为一树、一丛。烧汤花香气极淡，若有若无，不似茉莉那般浓烈，也不似桂花那般甜腻，须得静心去嗅方能觉察。

夏日的傍晚，其他花草被太阳炙烤了一天之后变得无精打采，烧汤花却盛开了。夜风徐徐，它在风中袅袅婷婷，甚是惹人怜爱。

小时候的夏天，大多数人家里没有空调，连电风扇都是奢侈品。傍晚吃饭时，家家户户都把小饭桌搬出来，在家门口吃饭乘凉。孩子们你来我家桌上吃块菜馍、我去你家碗里夹块鸡蛋，一片欢声笑语。那时，烧汤花就在小饭桌旁静静地开。

等吃完饭收拾了碗筷，天色渐暗了，大家就坐在院子里乘凉。男人们下棋，女人们做针线活儿，孩子们玩游戏。爱美的小女孩把烧汤花摘下来，用棉线绑着挂在耳朵上，再披上妈妈的纱巾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感觉自己就是最美丽的小公主。淘气的小男孩摘下烧汤花，把花瓣撕开，用唾沫粘在自己的小脸蛋上，扮着鬼脸四处疯跑，惹来妈妈的笑骂。

夜深了，随着蛙声虫鸣四起，烧汤花的花瓣渐渐合拢，将所有的香气与颜色都收束进去。人们也力倦神乏，先后散去。

妈妈特别喜欢烧汤花，因为它顽强不娇气。夏天经常会突然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经历风雨的烧汤花匍匐在地，狼狈不堪。你为它担心，第二天却看见它在朝阳中昂首挺胸，傍晚时仍旧花开似锦、暗香浮动，仿佛再大的风雨也奈何不了它。

烧汤花的根、叶、花均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利水消肿等功效。小时候，我长了口疮或是磕伤、碰伤，妈妈就把烧汤花的花和叶子捣碎敷在伤口上。要不了几天，伤口就好了。

烧汤花是乡间普普通通的小花。它不需要他人赞美的语言，不需要爱慕者热辣的眼神。它自由热烈地在黄昏开放，自有一种遗世独立之美。

后来，我在城市里没有再见到过烧汤花。也许城市里的奇花异草太多，而烧汤花土气不显眼，因此没有人愿意种。可是，烧汤花根本不在乎旁人在意不在意。它悄悄地开，悄悄地合，开时不张扬，合时不留恋，独享夜的清凉。安分守拙，不与群芳争艳——我想，烧汤花或许是花中的隐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