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香

夏日里最使我惦念的莫过于那一盘荆芥藿香炒鸡蛋了。

小时候，每到夏天，母亲总要从菜园里摘些荆芥回来。我家种的荆芥长得极好，青翠欲滴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母亲常说，荆芥最娇气，非得清晨露水未干时采摘才好，若是等到日头高了，那鲜灵劲儿就少了大半。她天蒙蒙亮就起身，踩着露水去菜园，回来时衣角都湿了，手里一把碧绿的荆芥，叶子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藿香是邻居李婶送的，她家后院种了一大片藿香。夏天的藿香疯了一般往上蹿，叶子又肥又大。人们远远就能闻到藿香那股子特殊的香气。李婶总说：“这藿香就跟野草似的，越掐长得越旺。”她常常摘了一把又一把，挨家挨户地送。母亲接过藿香时，总要夸赞李婶家的藿香长得最好、香味最正。

炒这道菜时，母亲的动作格外轻快。她先把荆芥和藿香洗净，在竹筛里沥干水分，然后用手将荆芥轻轻掐成小段，藿香则用刀切成细丝。鸡蛋打在碗里，用筷子一搅就泛起一层细密的泡沫。灶台上的铁锅烧热了，迅速倒入一勺大豆油。待油微微冒烟时，把鸡蛋液倒进去。“滋啦”一声，鸡蛋立刻膨胀起来，泛起金黄的焦边。母亲用锅铲轻轻翻动，等鸡蛋七八分熟时就盛出来备用。

这时，锅里还剩些油。母亲把荆芥和藿香一起倒进去。顿时，一股香气直冲鼻孔，有荆芥的清爽，还有藿香的芬芳。简单翻炒几下，待荆芥和藿香稍稍变软，把炒好的鸡蛋倒回去，撒上一小撮盐，淋几滴香油，再颠两下锅，荆芥藿香炒鸡蛋就可以出锅了。

盛在盘里的荆芥藿香炒鸡蛋黄中透绿，煞是好看。鸡蛋蓬松柔软，包裹着荆芥和藿香的碎叶，让人每一口都能尝到不同的滋味。荆芥的滋味最先在舌尖绽放，接着是藿香独特的香气，最后是鸡蛋的醇厚。一盘荆芥藿香炒鸡蛋吃罢，唇齿留香，让人觉得浑身通透，仿佛有清风从五脏六腑穿过。

父亲最爱荆芥藿香炒鸡蛋这道菜。他说：“大热天吃什么都觉得腻，唯独这荆芥藿香炒鸡蛋越吃越开胃。”干完农活回来的父亲常常汗流浃背，但只要母亲端上这盘菜，配上刚出锅的白米饭，他就能连吃三大碗。我那时还小，不懂得欣赏这滋味，只觉得藿香的味道有些冲，每次都要把藿香挑出去一些。母亲见了就笑，说我是“没福气的”，等长大了就知道这盘菜的妙处了。

母亲的话果然不假。现在的我每到夏天也做这道菜。虽然城里的荆芥不如老家水灵，藿香也是从超市买的，少了那股子田野的香气，但炒出来还是能让人想起从前的味道。我炒菜时，耳边好像听见母亲说：“要掌握火候。荆芥炒老了就不好吃了。”在窗外的蝉鸣声中，我仿佛回到了故乡的小院子，看见母亲站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前些日子我回老家，那片藿香地还在，可李婶已经不在了。她的儿媳见我望着地发呆，就摘了一大把藿香塞给我说：“带回去炒鸡蛋吧，你爸以前爱吃这个。”我捧着那把藿香，突然就红了眼眶。

荆芥藿香炒鸡蛋，简单的食材，平常的做法，因承载了太多亲情和往事而成了无比珍贵的菜肴，每吃上一口都是对逝去时光的温柔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