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 鹤
完美的阅读如同一次心灵检视,对书观心,以心为镜,细思慢品人生百味投影在心镜中的种种幻象,于润物无声处开解烦忧参悟人生哲理。阅读毛姆的小说《人性的枷锁》,于我就有这种读书乐趣。
《人性的枷锁》是毛姆的代表作之一。小说讲述了一个叫菲利普的孩子,自幼失去双亲,被身为牧师的伯父收养,在清冷的牧师公馆中成长。大师用如椽巨笔细微地刻画了菲利普的成长环境和心路变化,整部小说可以说是从一个男孩到一个男人的心灵成长史。作家细腻冷静的笔触让人如同被“画心”,主人公在面对友情和爱情时的心理曲折晦暗,在身心俱疲时不断探寻人生意义的茫然,在面对人性复杂多变时反复所做的自我剖析。我常常恍惚,仿佛自己的灵魂被安放在了一个叫菲利普的孩子身上,身处暗淡冷清的牧师公馆中,心中陈杂着父母早逝,被伯父收养的孤独和无助。早慧的孩子想要从伯父那寻求到亲情的温暖和关爱,就像渴望从伯父吃晚饭的固定白水煮蛋中得到一个蛋黄,但菲利普得到的往往只是一个蛋白尖。
孤独的孩子养成了伴随他一生的习惯——阅读。读书,安慰了孤独的小菲利普,启迪了他的心智,为他打开了想象之门,形成了他独特的精神世界。不管现实的世界多么冷漠,风雨如晦还是幽暗苦绝,不管人与人的感情多么敏感多变,菲利普都可以用自己的处事法则同现实相处。他内心敏感善良却又坚强富于韧性,他会在自尊受到伤害时竖起刻薄讽刺的尖刺,也会在面对突出其来的友情时暴露令人窒息的独占欲。看到年幼的他用这种不成熟的方法处理一段渐行渐远的友情,我仿佛看到似曾相识的自己,像这种性格天生有缺陷、又极度自尊却渴盼有人主动给予友爱之手的人,会把全部热情倾注在一个人身上,会把这个人看成自己的私有物,怀着无比的热忱热爱,恨不得把自己的整颗心交给对方而不管这份炽热和忠贞会不会给对方造成困扰和束缚。
在菲利普被伤害时,我也自虐地觉得心没那么难过,像是电影中的某一个场景,手起刀落,没入胸膛,掏出整颗心:看啊,我把心拿给你看,它的纹理和伤痕都正新鲜,看啊,我和你一样痛着。其实一直都知道,最有效的安慰不是“别伤心,一切都会过去”,而是“我和你一样,或者我比你还痛”。
跟着菲利普陷入一场无药可救的爱情,他爱上粗鄙庸俗的米尔德瑞德,他一边鄙夷她的品位,质疑她的做作,不齿她的谎言,但万千个事实不抵看到她时的疯狂迷醉和自甘沉沦。一边倒的爱情像独自在刀尖上的行走,自尊被践踏在足底的卑微,百折千回的努力面对的是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灵魂,永远不会对自己产生热度,永远不会有心灵相通的静谧平和,像是陷在一条永远找不到出路的黑暗迷宫,绝望和痛苦如附骨之疽,日夜齿噬心灵,唯一来自地狱之火和天堂的福音就是对那个人的全心渴望。就像主人公的那句独白:这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同时爱着又鄙视一个人更加折磨的事情了。
我们称之为爱情的东西,也许就是一场原因未明的发热。唯一的出口是这场病无药可解,至死方休。作家对无法两情相悦的爱情有过这种描述:我们永远无法得知,人们究竟为什么会爱上另一个人?也许我们的心上都有一个缺口,它是个空洞,呼呼的往灵魂里灌着刺骨的寒风。所以我们急切需要一个正好形状的心来填上它,就算你是太阳一样完美的正圆形,可是我心里的缺口,或许却恰恰是个歪歪扭扭的锯齿形,所以你填不了。这和金庸小说《白马啸西风》中那句“我知道你很好很好,可我偏偏就是不喜欢”何其相似。
菲利普用了很多年走出了米尔德瑞德的阴影,他这条漂泊无依的小船,也曾在遭遇不名一文,困顿窘迫时产生自绝生命的念头,他也在追问生命意义的过程中,感悟生命最终并无意义,一切的最终都可以复归原位。高尚并不值得赞颂,卑劣也无须多加批驳。我们的人生就像一条编织着的毯子,从前和现在织就了毯子的质地和花纹,而未来的世事,不过是增加了这条毯子纹路的素材。
心随着阅读,结束了半个世纪前的欧洲穿越之旅。在这个晴朗的午后,看尘埃在明亮的光线里起舞,仿佛思绪仍牵系在主人公身上。十月的风微凉,我把自己的毯子举在眼前细看,在光线里有晦暗的色彩浮动,如雨中行走冷暖自知,也有单纯的明丽,如少年情怀跃跃欲试,我看见我的过去,现在,还有不确定的未来。看的时候,窗外阳光渐浓。就像主人公菲利普在历经千帆后,终于找到了他想要停靠的港口,此刻,阳光也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