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黎明
灌水就是灌水。
灌水是我的表兄,灌水的名字?哦,表兄出生的那一天,县里最大的水利工程幸福渠全线贯通,村里多年干旱的土地灌透了水。灌水之名,由此而来。
我是家里的四妞儿,就因为爸妈为了要个儿子,不畏计划生育的风险,今天想来爸妈也是蛮拼的。弟弟出生了,一岁多的四妞儿——我,就被送到乡下外婆家,从此开始了“上山下乡”的童年生活,整整十一年。
灌水大我五岁,照看我的任务,非他莫属。
我跟着灌水享尽了福!河沟里的小鱼小虾,烤了吃;土地里的知了蚂蚱,烤了吃;青蛙?烤了吃!摸黄鳝时,灌水有绝活儿,打眼一看就知道它的后洞口在哪,他一手堵住黄鳝的后洞,一手包抄而进——三个手指就牢牢箍住了黏滑的美食。
掏麻雀窝时,他打眼一看就知道窝里是鸟蛋还是鸟仔儿。鸟仔儿他不掏,说是看着没扎毛的小雀仔儿就想哭。鸟蛋可是必得的。瘦削的灌水眨眼的工夫就爬到了麻雀窝,瞬间就掏出几枚白亮的鸟蛋。灌水警告我,掏小雀窝时,一定要闭紧嘴,因为小雀窝里会有蛇,会蹿到张开的嘴里。我跟表兄掏了N次小雀窝,却没见过一次蛇。但是,关于掏小雀窝要闭嘴,我从没遵从过他——因为我从没亲自掏过。常常是灌水在上面掏,我站下面嘴巴张得大大的等,我从不为灌水担心,只为快点吃到白嫩香甜的鸟蛋而着急。
我是灌水背大的,累了他就必须背着我,不然,我就哭闹。无理吵闹时,灌水也有绝招。比如,他会安排一处阳光普照的草地,给我编排些他道听途说的故事,同时,灌水把他的右手食指放进我的小嘴,阳光的温暖、食指的无味能让我几分钟内入眠。而后,灌水就悄悄地抽出食指,轻轻地,轻轻地把他的小布衫儿盖在我的身上……
十岁时,灌水又用这一招。我大喝一声:洗手了吗?灌水坏笑着,狡诈回答:每次我都洗的。呵呵,鬼才信呢?但是,又有啥办法呢?谁叫他是灌水呢!阳光的温暖、食指的无味却能让我酣然入睡。
我最悲痛欲绝的日子是十二岁时,因为我要转学到城里上初中,与朝夕相处的灌水分别,我心里莫名的痛。雪上加霜的还有,他那年结婚了,和那个脸有麻点、腿会微踮的表嫂——嫉妒?表嫂真的长这样。我对天起誓。说实话,十七岁的灌水一表人才,比刘德华还俊朗些许。
表兄表妹、情窦初开、风花雪月、天荒地老——不属于我。
日子还要过。我有了学业,有了事业,有了他,有了嘲笑我“把鸟蛋当美味”的儿子。我很累,灌水更累。
灌水十七岁结婚,陆陆续续有了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妞儿。灌水还是很能干的,我们虽不常见面,但总能从亲朋好友处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他种辣椒、养鸡、养猪、搬砖砌瓦……十年左右的光景,他就给两个还很小很小的儿子都盖了房。
2011年8月,我到乡下采访。突然,一辆装满粮食的三轮车冲到我跟前,一个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兴奋地叫我,是灌水,刚刚三十多岁的灌水。灌水指着满车的粮食告诉我,他在做收玉米的生意,我没看到比刘德华些许俊朗的脸,只看到了灌水右手食指粗黑,还裹了三个创可贴……
好日子会来的。
2013年的一天,灌水少有的主动到我家,有好事。灌水家要有新房了!而且是四套,尚在筹建中,他还拿到了三十多万现金。灌水亢奋着,我在他涨红的脸上,竟看到了比刘德华还俊朗的脸。
苦尽甜来,我祝福灌水。
两年后的一天,午夜,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没啥事,也就几个伙计儿打打牌。”灌水说。我把他保了出来,心情麻麻的。
2017年的一个午夜,我又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