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士刚
出生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人们应该记得,那时候在乡下农村,每天都可以看到担着挑子走村串户的卖货郎。货郎的到来,让宁静的乡村顿时热闹起来,还未入学的孩童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吵嚷着让大人买名叫“月月红”的葵花子。
一年夏天的下午,不知疲倦的知了一个劲儿地叫着,货郎打着拨浪鼓又来了。听到这个声音,我和哥哥死缠硬磨拉着父亲去买瓜子。无奈之下,父亲只好硬着头皮来到货郎跟前,一只长满老茧的手费了半天劲儿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角钱票子。
我眼巴巴地看着一包葵花子到了父亲手中,口水直往下咽,生怕哥哥先抢到手,想都没想冲过去从父亲的手中抢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撕开。没想到,由于用力过猛,瓜子全部撒到了地上的草丛中。
“啪!”正当我愣神不知所措之时,当过6年铁道兵的父亲一个巴掌扇到了我脸上。顿时,五个鲜红的指头印烧得我的脸火辣辣的疼,呆若木鸡的我倔强地站在那里,泪水顺着腮帮子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哭啥哭,都捡起来。”父亲气得浑身发抖,对我一声呵斥,脖子上的青筋一个劲儿地蹦。我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低头扒开草丛艰难地一个一个地捡起来。
哥哥早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我却不敢,更不敢偷偷地放进嘴里一颗,生怕父亲的巴掌会再次落到我的脸上。费了半天劲儿,我才把散落在草丛中的瓜子捡干净,连同塑料袋死死地攥在手中。父亲二话不说,拉起我就连拖带拽地往家走。回到家,喘着粗气的父亲把我往凳子上一按,拿起水瓢“咕咚咕咚”一通灌。
我扭过头去,不愿看到父亲的脸,心里恨到了极点。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几口饭,我便早早地爬上床,蒙头盖脸捂得严严的。父亲过来点着煤油灯,透过昏暗的灯光心疼地问:“羊娃,还疼不?我……”
恼恨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蜷缩在被窝里,我没有搭理他的话茬。
“你那一巴掌打下去,疼的是儿子的脸,伤的是儿子的心。”母亲埋怨道。
“唉,我也是没办法,当着邻居们的面儿,羊娃那么不懂事我才发火,这一巴掌就是要让他长点记性,人穷志不能短。”父亲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俩孩子长这么大,我都没动过他们一根手指头,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心疼谁心疼?”
在被窝里装睡的我,听到父亲母亲的对话,心里一阵阵酸楚,似懂非懂地明白了父亲那一巴掌的真正含义,泪水再一次滑落。
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没让父亲失望过。每学期结束都会将一张鲜艳的奖状拿回家,破旧堂屋的墙壁上贴满了我的荣誉。
1998年,我上了高中,家境并未好转,家里的一切开支都是靠父亲打些零工维持。每次看到父亲为了我和哥哥的学费操劳,心里犹如刀绞一般的痛。高二上学期一结束,我便萌生了辍学的念头,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心中的想法说给了父亲。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不中,这学得上,我和你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不上学你这辈子只能待在咱这小山沟里,没出息。”父亲朴实的话语很是坚决。
新的学期开始后,我迟迟没去报名,而是整天窝在家里割草、放牛。一个多月后,我将母亲给的580块钱学费放回了父亲的枕头底下,悄悄地背着一床被子来到了表舅家干泥瓦匠。表舅没推辞,说工钱每天十二块,一天一包“散花”烟,让我做好吃苦受累的准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正在睡梦中的我就被表舅喊醒了,催着去工地。开工前,表舅把我介绍给大家,希望给予关照,并给我安排具体的事:筛沙、和水泥、掂灰、搬砖。本以为轻松的活儿其实并不轻松,干了一会儿便觉胳膊又酸又疼,我难受得很想撂挑子不干了。但一想到父亲的那一巴掌,我的倔脾气“嗖”地窜了上来,沉重的脚步也放松了许多。一天下来,浑身都像要散架一般。
晚上吃饭时,拿筷子的手一个劲儿地抖个不停,表舅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就说:“羊娃,坚持不了的话就回去继续读书吧!”我倔强地说:“不回,这活儿我能干。”
十天后,房子如期竣工。捏着表舅发给我的120块钱,浑身的疼痛仿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正当我信心百倍准备奔赴下一个“战场”的时候,母亲找上门来让我去当兵。我沉默了一阵后,便点头同意了。
坐了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来到了一座三面环山的军营,我才知道这是祖国的大西北——青海。几天后,战友之间逐渐变得熟悉起来,我也融入了部队这个大家庭。劳动,我专拣别人认为又脏又累的干;训练,我认真领悟班长教的动作要领,在心里反复揣摩。阶段性考核中,由于我各方面表现尤为突出,在新兵连里我收获了第一个荣誉——营嘉奖。
两年后,我将自己攒的1050块津贴费寄回了老家,这是我认为孝敬父母直接的表达方式。
在当兵的第三年,我加入了党组织。后来,我在城市买了房、买了车。2016年底,我脱掉了心爱的绿军装,16年的军旅生涯在父亲的一个巴掌的激励中,画上了圆满的句号。空余时间多了,陪在父母身边的机会就多了起来,每当农活不忙的时候,我都会将父亲接来住几天,陪父亲散步、看戏、做饭。
在和父亲的闲谈中,每当提及小时候那“一巴掌”时,父亲总是满脸愧疚地问我恨他不。我笑着说:“爹,都过去那么久了,早就不恨了。要没有您的那一巴掌,就没有儿子的今天!”
父亲笑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笑开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