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季
唐开元五年(717年)杜甫之父杜闲任郾城尉,掌管全县治安捕盗之事,是年,杜甫不满6岁,随父居郾城。郾城自古为南北驿路要戍,北通许州(今许昌市),南接义阳(今信阳市),更有沙河漕运,西连关陕,东达江淮,可谓交通发达、商贸昌盛之地。“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小邑尚且有千家万户,郾城当时的繁荣可以想见。杜甫少时顽劣,经常上树摘梨打枣,还经常和小伙伴到溵河摸鱼。溵水之上,渔船、商船穿行如梭,成群的水鸟在点点白帆间飞行,清风徐徐,渔歌四起,说不尽的美景如画,风光迤逦。明朝文人谢檳有诗曰:“城头烟色映春山,城底清流复几湾。何处客舟楼外过,东风吹送一帆闲。”“溵水风帆”被后人誉为郾城八景之一。
郾城不仅让杜甫感受到大自然的美好,也让杜甫受到了最初的文艺熏陶。郾城交通便利,带来了经济的发达和文化的繁荣。官方以及民间的文艺演出活动非常频繁,艺术家春树一般成长、春花一般绚烂,其中最为耀眼的明珠当为公孙大娘。“大娘”指她为家里的大女儿,并非说她是年龄很老的妇人。公孙大娘出生于郾城北街,自幼习艺,少年成名。这一天,公孙大娘在县城表演《剑器》《浑脱》舞,杜甫随父亲杜闲前往观看,公孙大娘非凡的舞技给他留下了永远鲜活的记忆。
杜甫出生于诗书之家,祖父杜审言与李峤、崔融、苏味道被称为“文章四友”,是唐代“近体诗”的奠基人之一。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杜甫,是在郾城完成启蒙教育的。定是在春和景明的一日,杜甫被父亲请的先生带到城东许慎墓前行“开笔礼”,正衣冠,点朱砂,跟着先生诵读《说文解字·叙》,杜甫恭恭敬敬完成这一系列的仪式后,就成了一名上进的好学生。杜甫聪慧,才思敏捷,少时即能作诗。长大后,他在《壮游》一诗中回忆道:“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可以说,在郾城所受的教育,为他以后成为“诗圣”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三年后,其母病逝,杜甫被父亲送往洛阳由姑母抚养,其间少不了回郾城省亲,但都是小住。开元二十年,杜闲升职离开郾城,杜甫应该再也没有回过郾城了。杜甫和郾城再次亲密交集,已是五十年之后了。
大历二年(767年),56岁的杜甫在夔府别驾元持家里,观看临颍李十二娘跳剑器舞,勾起儿时记忆,眼前浮现出溵水之畔的舞者公孙大娘的娇美舞姿,一问李十二娘,竟然是公孙大娘的弟子,不禁抚今追昔,感慨万千,写出流传千古的诗篇《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并序》。
题目只提公孙大娘弟子,而不直接写为李十二娘,一则是因为公孙大娘名头太响,是玄宗时期唯一擅长跳剑舞之人,二则也包含着对公孙大娘的崇敬以及对童年观看公孙大娘剑舞那段美好记忆的无限留恋。
五十年翻云覆雨,当年的蒙童已成白头老翁,当年跳舞的佳人更不用说了,因为她的弟子也已盛颜不再。五十年,大唐盛极而衰,连年战乱烽烟弥漫,朝政昏暗无常,百姓水深火热,江山风雨飘摇。金粟山玄宗墓前的树木,已经合抱,八千梨园子弟,星流云散。诗人杜甫流离失所,辗转飘零,昔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宏伟抱负早已化作烟云。佳人伤春,红颜已老,志士悲秋,盛年不再。瞿塘峡外,白帝城内,秋风凄凉,秋草萧瑟。别驾府内,琴瑟沉郁,舞影婆娑。美人如玉剑如虹,李十二娘的身影最终和公孙大娘的身影合二为一,满腹忧患、饱经沧桑的诗人却再也回不到溵水之滨的年少时光里了。一曲终了,明月初升,诗人哀时伤事,竟不知身处何时、何地。
此诗观剑舞而伤往事,咏李氏,却思公孙,咏公孙,却思先帝,从乐舞之今昔对比中表现五十年的兴衰治乱,抚事慷慨,沉郁顿挫,自当是传诵千古的名篇。
剑器是一种高贵、荣耀的器具,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后来又演变为抒发感情、表达心意的工具,所以古人有“舞以达欢”、“舞以尽意”之说,又有“诗、书、画、剑、琴、棋”之谈。中华民族舞剑的传统由来已久,弹铗歌鱼,故剑情深,“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白首相知犹按剑”“拔剑四顾心茫然”“醉里挑灯看剑”,关于剑的典故和诗句数不胜数。唐代的舞蹈分为健舞和软舞两大类,剑器舞属于健舞之类。女子持剑着戎装,舞姿雄健刚劲,节奏雄浑有力。所以公孙大娘舞剑器时,青山低头、风云变色、矫如龙祥、光曜九日。公孙大娘的剑器舞不仅永远留在诗圣杜甫的诗篇里,也永远留在书法家张旭的笔墨间。张旭正是观看了公孙大娘的剑舞才深受启发,书法大进,终成一代“草圣”。就连“画圣”吴道子也曾通过观赏公孙大娘舞剑,体会用笔之道。大唐三圣与公孙大娘的盖世技艺都密切相关,这位绝代佳人却后世凄凉,安史之乱后,她流落民间,不知所终。不过,她的身影并没有在历史的长河中消失,她的塑像至今屹立在郾城沙河之滨。那塑像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依旧述说着一千三百年前的风云变幻、世事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