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绍
大哥打电话来说妈病了,说这么久我们没回去,妈想我们也想她的宝贝孙子了。
妻知道我与大哥积怨太深,妈跟着大哥过,我们不常回去的主要原因便是我不愿见大哥。妻在一旁说,早该回去了,不为别的,为了妈也该回去看看了,再说了,人各有各的难处,大哥也不容易……
我摆摆手,烦躁地制止妻再往下说。
大哥这人,唉!怎么说呢,说起来也不算太坏,主要是太自私、太吝啬。也许是过去穷日子过怕了,一分钱看得如斗大,远的且不论,前年我开公司亏了本,年关难挨,朋友们纷纷解囊相助,唯独大哥袖手旁观,冷漠得叫人心寒。
周末,我带着妻和儿子回去看妈,见妈精神头挺好的,稍坐一会儿我便要起身告辞。大哥拦住说,五弟,天眼看就要晌午了,弟妹你们吃过饭再回去吧。我懒得搭理他,黑着脸只管向外走。
妻比较随和,跟在后边打圆场,她说不麻烦了大哥。妻扯一把儿子又说,他姥姥身体也不好,我们好长时间都没回去了,今儿个也正好趁着礼拜天回去看看她。
妈见我这德行,便在床上坐起来,很生气地大声说,小五子,你回来,妈有话跟你说!
妈挥挥手,让大哥先出去,然后将我们一家三口招至跟前,讲了一桩四十多年前的往事。这桩往事,直接关联着我的命运,也关联着大哥和我。然而,在此之前,我却从未听妈和大哥提过。
妈说,我大概两岁多的时候,爸每天起早贪黑地背着竹篓捡破烂儿,大哥没日没夜地在火车站卖茶水、卖烟卷儿,却仍然养活不了全家老小。孩子多,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寒冬腊月,哥哥姐姐去上学,从未穿戴过囫囵衣帽鞋袜。实在没办法,爸妈一狠心,将四哥过继给了我的一个远房舅舅,接着又六十块钱把我给卖了。妈说那时我人虽小,嘴却很伶俐,说出的话可怜得让人受不了,人家来抱我,我一声都不哭,睁圆两眼问人家,你们家房子漏不漏?不漏我就跟你们走。妈说那天她哭了一夜。天刚蒙蒙亮,大伯大娘便过来敲门,大娘问,六十块钱动没动?妈说还没顾上动,天一亮就得往粮店煤店送。大娘将二十块钱往妈手里一塞说,走,叫上俺大侄子,去把小五子赎回来,饿死咱也死在一起!大哥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大哥说,妈,我会卖茶水、卖烟卷儿,一天我多去几趟火车站,一天我只吃一顿饭,省下来叫俺弟弟吃。一群人寻到那户人家,大娘将六十块钱刚数给他们,大哥抱着我便往回跑。妈说六七里路啊,才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生怕人家反悔撵上来,一口气跑进家,累得一头栽倒在床上半天没动弹,小脸像蜡一样白。妈说到此处,长叹一口气,多皱的面颊上淌下两行清泪,说,这人长大一成家,只顾各过各的小日子哩,年少时候的手足情咋就一丁点儿都不念及了呢……
我手足无措地摸出一支烟,夹嘴里,老半天却忘了打火。妻和儿子闪着泪光,一起怨恨地朝我瞪一眼,都低头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