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桂梅

金风送爽，桂花吐蕊，月饼飘香，又是一年中秋节。

以前，无论是想起、提起，还是感觉中秋节的气息，我的心里都充满了无限的温馨和甜蜜，觉得中秋节是人生中最幸福的节日。因为生活再苦，只要有了中秋节，一切都变成了香甜的月饼。现在，父母故去，甜蜜温馨的中秋节对我来说多了些微的遗憾。

我们这一带，有中秋节拜访亲朋好友的风俗，以前拜访亲朋好友的时候，很简单，只需要提上二斤月饼，就是最好的礼物了。如果实在买不起月饼，就把自己的新麦面发暄腾了，再把花生芝麻炒熟炒香碾碎了，用发面包上加了糖的芝麻花生碎，精致讲究的人家还会印上精美的图案，在锅里蒸上半个钟头，就是非常体面的自制面月饼了。

记得小时候，我对月饼的向往、思念、回味，溢满了我的童年。因为母亲是孤儿，我的父亲又没有姐妹，所以，我家没有给我们送月饼的亲戚，也没有需要送月饼的亲戚，以至于别人家亲戚送月饼上门的时候，我就格外羡慕。如果听说哪个小朋友在家里吃月饼了，我会羡慕得要死，甚至会突然和人家成为好朋友，希望蹭一点月饼吃；吃不到，听人家讲讲感觉、闻闻味道也是不错的。我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突然和吃过月饼的小朋友翻脸，因为是她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不仅挥之不去，而且无药可治。现在想想，这就是典型的羡慕嫉妒恨吧！

我第一次自己做主吃月饼，是上高中的那一年中秋节，因为有了可以自己支配的钱，我便早早就打定主意，省吃俭用，到中秋节的时候，一定能省出买一块月饼的钱。

中秋节那天，我特意去了百货商店，像个大款一样，财大气粗地说买月饼，售货员问好了数量，用包装纸打包的时候，特意问我要不要大红色的装饰贴纸。我当时想，好不容易才买一次月饼，怎么能不要那个亮闪闪、有着银色嫦娥奔月图案的大红纸呢？于是很肯定地说要。那个阿姨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再次确认了一遍，郑重其事地给我加了一个大红包装纸。随后，她解释说：“如果拜访亲戚朋友，肯定得要红纸，看起来漂亮、喜庆，还有仪式感；如果自己吃的话，就不必了，因为红纸也是要花钱买的。”我不记得加一张红包装纸是多少钱，可我却一直记得我的懊悔：我花钱买了没用的东西，父母还在家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收获秋庄稼，还在为我的学费而把汗珠子摔到地上，我是个败家子，不仅想吃月饼，还花冤枉钱……

那块月饼，我只吃了一点，且吃得没滋没味。

我第一次吃到一块完整的月饼，是我在高二那年。我的同桌家里生活富裕，离学校也近，中秋节当天，她从家里带了两块月饼一起分享。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月饼还有二两半一块的，因为我以前只见过半斤一块的。拿着小巧玲珑、盈盈一握的月饼，闻着那香甜的味道，再看看天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我觉得那晚的月亮格外明亮格外圆润，月饼格外香甜，友情分外纯洁。后来，我的那位同桌，随父亲去了遥远的塞外，一别三十载，虽然没有联系过，但每一年中秋节的晚上，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有她美丽的影子清晰地划过我的心海，泛起一轮又一轮友谊的涟漪。

提上自己买的月饼给父母送去，是在婚后的第一年。那时候，提着那象征我孝心的月饼，觉得无比自豪和骄傲，觉得这一次母亲可以敞开肚子、随心所欲地吃月饼了，再也不用为了让家里人吃而自己只能忍着口水了，再也不用没有足够的月饼支撑门面而忧心忡忡了。我不由得加快脚步赶到家中，手捧香甜的月饼递到母亲口中，亲热地说：“娘，你吃月饼。”

随着社会的发展，物质生活的富足，人们的观念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年岁渐长，我和母亲都变成了多脂肪、富态的女人，姐姐也被糖尿病折磨着，所以我们对月饼变得敬而远之了，甚至把这香甜的、都喜欢的月饼，当成了洪水猛兽。

在母亲八十高龄的那一年中秋节，我来了个彻底的改革——中秋节不再给母亲送月饼，而是买了些水果饮料。本以为母亲也会支持我的，可已经步入垂暮之年的母亲，固有的味蕾让她像小孩子一样，仍然在期待着女儿的月饼。事后，我无意中从邻居那里知道，母亲因为没有吃到我送的月饼一直伤心不已。所以，我们这些一心为了父母身体着想的儿女们，无论肥肉、高糖点心、烟、酒等有多么十恶不赦，如果年迈的父母想享用，还是顺着他们吧！那样，父母的人生不留遗憾，儿女的心里也不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