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明

三年前，接杂志社领导给的任务，我到榆木乡采访老兵。

三年前，老兵已是八十又四的年龄了。

老兵本也没有太多的传奇，只是一个抗美援朝的普通退伍士兵，无儿无女，和老伴儿过着与千千万万农村老夫妻一样普通的日子。

杂志社领导布置采访任务，是因为榆木乡本就不多的抗美援朝志愿兵就剩下他一个了！

老兵很好找，榆木乡的乡民大多都知道他。榆木乡每天的早集上，一对老夫妻都会推着架子车卖自制的鞋垫。这就是老兵和他的老伴儿！

老兵似乎有些木讷。问他战争残酷不？他说，打仗嘛，总是不容易的。问他战场艰苦不？他说，条件嘛，总是不如在家。问他现在的生活咋样？他说，农村嘛，总是不比城里……

听说采访老兵，围了好多的乡民，他们倒是七嘴八舌。“老兵光奖章就有十几颗。”“老兵左腿还负伤咧。”“老兵闲不住，修个路，栽个树，打个井，数他跑得快！”“老兵就是傻，他的战友有的在北京哩，他一次也没找过。”“憨咧，好多次，他当领导的战友找他，要他去享福，他不去。”……

我对老兵肃然起敬！诚心诚意地问：“您住得好吗？”

“俺退伍那阵儿，大队给盖了两间房，瓦房咧！隔几年漏了，俺就修修，冬暖夏凉哩。”

“那经济上，就是说，花钱咋解决？”我心头沉沉的。

“农村人花不了多少钱，你看，老伴儿和俺都会纳鞋垫，好的时候，一个集会，能卖十几块咧。”

我沉默无语。

“他呀，就喜欢当兵的。”旁边的老伴儿怯生生的，唯恐说错什么，“见了当兵的，他、他总是送鞋垫。不、不要钱的。”

“当兵的不容易！”老兵重重地说。

因为集上人多，我把车放在外围。采访结束，我缓缓地走出来，不长的距离，我思索着，却走了十几分钟……

刚刚坐上车，老兵匆匆跑来。当时，我是有些期盼的，期盼什么呢？期盼老兵给我，或者说给我的领导，提些许请求，比如，经济？待遇？

老兵是提了请求：“记者同志，俺请求你，不要把俺的事儿说出去，就是你们说的报道，不能报道我喔。”

“为什么？”

“不为什么。”老兵很坚决，“那么多战友年纪轻轻就牺牲了，那么多战友当领导的为咱老百姓操心！俺不值得说，俺就是一个兵！”八十四岁的老兵眼里充满坚毅，一个士兵的坚毅！老兵的坚毅让我万分尊敬！

三年了，我信守承诺，没有报道他。

上星期，老兵去世了！我怀着崇敬的心情去到榆木乡，想要参加他的丧礼。

没想到，有人给老兵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远远地满是人，有衣着朴素的乡人，有服装庄重的领导；满满的都是车，有脚蹬和机动的三轮车，有本地牌照和几辆北京牌照的轿车。

我再次在老兵遗像上的眼神里看到了坚毅，一个老兵的坚毅！我不是鞠躬，而是敬了一个军礼：敬礼，老兵！

今天，我违约，写老兵。但，没有名字，没有事迹！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老兵”二字，我再次敬了一个军礼：敬礼！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