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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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9月29日 星期

玉米琐记


■安小悠

我见过今年的玉米两次,第一次是在六月初,我回老家办事,那时玉米刚出芽,小小的一簇又一簇,还没麦茬高,近看似是被囚在枯黄的麦茬里,有风晃动它的小身体,我看见有一抹灵动的翠绿摇摆。母亲常说,夏季的玉米是最不愁长的。我第二次见到今年的玉米,是近日有好友在朋友圈分享了掰玉米的视频。

虽然我只见过今年的玉米两次,可关于玉米的消息,母亲一直有向我透露。大概七月初,我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正在田间打药,母亲说,玉米已到膝盖了,今年的玉米长得不好。七月底,我又给母亲打电话,母亲没有接,快中午时她回过来,说去地里撒化肥了。那时玉米已有一人高,我家的玉米矮一些,母亲撒化肥时怕化肥掉进玉米芯里,把玉米烧坏了,所以撒起来得架着胳膊,格外费劲。我说太累了就别撒了,望天收好了,现在粮食价格那么低。母亲说,那咋行,咋说都是一季庄稼。

昨日,我又打电话给母亲,她正在田间帮大姨家掰玉米,明天才掰我家的。每到秋收,我们两家总是合伙,这样就能保证一天能掰完整块地,干活时有说有笑,也能适当减些辛劳。我问母亲,需不需要我回去帮忙,她说不用不用,大姨也在一旁说,就那几亩地,他们几个不愁干,根本用不上我。挂了电话,许多关于秋收的记忆便如潮水一般向我涌来。

我是农村长大的孩子,下过地,对秋收有深刻的记忆。记得刚记事起,每到秋收,父亲母亲便早早拉着架子车下地,架子车上有一捆装玉米的蛇皮袋、一把扎蛇皮袋的细麻绳、一根粗绳、一把伞、一壶水、一袋饼干和一个小小的我。到了地头,父亲把我从车上抱下来,母亲在地上摊好一个蛇皮袋,把我放在上面,嘱咐我不准乱跑,有时晨露重,地上太湿,母亲便让我坐在车上。这一切都完了他们便开始顺着田垄掰玉米,留我在地头,看头顶的白云缓缓飘过,蛐蛐的叫声在清晨显得更清脆,蚂蚱攀着草枝,龙虾一般从这根草上荡到另一根草上。差不多掰到一个来回的时候,太阳出来了,母亲便撑开伞,喂我一些水,自己也匆忙喝一些,然后便招呼父亲过来喝水。父亲过来的时候顺着田垄,再检查一遍,看看是否有遗漏的玉米,父亲常说要“颗粒归仓”,他是不允许有漏穗的。父亲过来的时候,总会送我一大把马泡,圆溜溜的,小西瓜一般,青色黄色兼有,我把黄色的马泡放在鼻尖上闻,觉得比花还香。

一般掰两个来回就开始装袋了,那时我太小了,连撑袋子都做不好,我只能看着母亲撑着袋子,父亲往袋子里装玉米,他的两只手像两只耙子,最多能撮起七八个玉米穗,他不知疲倦地弯腰,将玉米撮进袋子里,那时父亲年轻,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但我分明看到豆大的汗珠啪啪往下滴,他的衣服全部被汗水浸湿了,脸红且黑。全部装好袋子后,父亲便一袋又一袋地往地头上扛,装车。等车装好,父亲用绳子固定,让我坐在高高的玉米垛上,便往回赶。一路上,父亲在前面拉着,母亲在后面推着,我伸出手去,有时能够到路旁白杨树的叶子,我看到风穿过叶子,刮到父亲的身上,父亲的衣衫鼓成一个圆包,我那时觉得很有趣,便在车上“咯咯咯”笑个不停。

我再长大一些的时候,父亲母亲已经放心留我在家里,那时也有了弟弟,我需在家照顾他了,便不再带我下地。弟弟幼时是一个乖巧的小男孩,长得也好看。父亲母亲下地以后,我有时给他讲故事,有时带他爬过高高的玉米堆,有时用长棍给他打枣吃。父亲母亲总是天黑以后才回家,父亲卸车,母亲匆忙准备晚餐,然后一家人就着月光在枣树下的水泥桌上吃饭,我抬头看天,月光便透过日渐稀松的枝叶照进来。有时结束得早,父亲便拿两穗玉米去街上换两卷炸香棒,给我和弟弟一人一卷,那是童年顶好吃的东西。

夜里,弟弟入睡后,父亲母亲在院子里剥玉米,我便把玉米皮装进篮子里运到大门口西边的另一块空地上,直到夜越来越静,我耳朵里便全是蛐蛐的叫声了。

当我上了初中,便开始住校,只有在周末或者放假的时候才能回家。那时父亲买了一辆新拖拉机,减了许多辛苦,秋收的进度也加快了不少。我家只有不到四亩地,在一周之内差不多就完成了。我回家的时候,有时候碰巧赶上掰玉米,我也要下地,但父亲母亲只让我掰一垄,体验一下田间劳作的辛苦即可。他们怕玉米的叶子划伤我,于是我干得最多的就是撑袋子。

当我上了高中,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往往我回去的时候,玉米穗已经变成了玉米粒儿,在院子里均匀的晾晒,我能帮的忙便是拿本书坐在院子中,驱逐前来偷食的小鸟。我有时看书入了神,成群的小鸟飞下来,当我发现轰赶它们的时候,它们慌忙起飞,小爪子把玉米粒蹬得到处都是。我很懊恼,但父亲母亲从未因此责备过我。再后来我去南方上大学,粮食也不像从前被收进粮仓,而是早早被卖掉,我连玉米粒儿都见不到了。

毕业八年,我住在城里,距离老家不过半小时车程。每个秋天,我都曾向父母提出要回去帮忙收秋,总被他们以各种理由拒绝。他们的拒绝让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生活,八年里,秋收时我竟真的没有回去过一次。我无比内疚,内心似海浪翻涌着一种难言的情愫,他们待我始终如孩子一般,却不曾想过我已是而立之年,他们也是近六十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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