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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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22日 星期

古镇剪影


■赵桂华

古镇,离我们的小村只有不足二里的路程。出了小村,沿着那弯曲的小路,无论往东、往北、往东南方向,都可以到达镇上。

我不知古镇已有多少年的历史。据将近百岁的爷爷讲,古镇的四周原来曾有着高高的、厚厚的城墙,城南和城北也各有一座厚重的大城门。当年跑土匪的时候,附近三里五村的人们都躲到城中来,然后把大城门一关,人们就可以躲过那一场又一场的劫难。

古镇的东边是一条蜿蜒的沙河,千百年来,河床沉积了厚厚的泥沙,人站在河水中,脚上从来不沾泥。河并不宽,河这边的人只要大声吆喝一声,住在对岸的亲戚就能答应。一九七五年发洪水时,家在河对岸的大姑和住在她家的奶奶就站在对面的河堤上提着汤罐子,拿着烙好的一兜馍,哭喊着这边的亲人。可是呼喊的人太多,哭叫的声音很嘈杂,始终也没有得到回应,只有那滚滚的洪水带着他们的焦灼奔腾而去。

沙河倚着古镇由南向北流去,在镇子的东北角拐了一个陡弯,然后向东而去。在这个弯处,形成了大小两个潭,河对岸的潭小,潭边的村子就叫小潭;河这边的潭大,据说里面又住着一条黑龙庇佑着这一方水土,所以古镇就叫黑龙潭。

古镇有一个渡口。顺着那长长的弯弯的坡路跑着下去,就来到了码头。码头上停着一只大木船,撑船的是一个叫“ou"(念去声)的中年人,他常常赤着膊,只穿一条半截裤,抽着自卷的纸烟,牙齿又黑又黄。等到人上得差不多了,他的纸烟剩了个烟屁股,他就拿起横在船边的篙,用力捣着岸边的泥沙,那船就平稳地离开了岸。他拿着篙,沿着船沿儿走,从船头撑到船尾,再收篙,再从船头撑到船尾去。遇到逆风的时候,我能听到他赤脚走过身边时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声音。有时候,他叼着纸烟,支篙立在船头,仿佛是一个将军让我敬佩。

“ou”一年到头都在船上,所以人们都认得他。无论男女老少,熟不熟识,都叫他“ou”。有时候,船撑出好远了,又有人从那个烟尘滚滚的坡路上跑出来,边跑边喊:“ou,等一会儿!”“ou”便把船拨回,搭上跳板,等着那人。有的人以为跟“ou”很熟了,似乎想省去那五分或一毛的船钱,跟“ou”搭讪着套近乎,“ou”就有点爱理不理的,但也不开口要;有的人给他递了支烟,他也不客气。水浅的时候,船上搭了跳板还到不了岸,“ou”就跳到水里去推船,那时候,“ou”的头上总是闪耀着光亮的汗珠。

从河对岸的大姑家回来,总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总是天气很热了,而且总是和奶奶一起。奶奶总是穿着白洋布偏襟短袖,头上搭着白细布蓝边手巾。下了船,并不直接上河堤,而是沿着河边一直走,边走边扯那草丛中的节节草、毛毛根,装了大半篮。回家后,用开水一沏,那是我们消暑去火的好茶水,味道比现在的龙井、夏桑菊、茉莉、玫瑰都爽口。

古镇有一家大户,镇子的大半条街都是他的宅院。当我在镇上上初中的时候,那绵延半里地的一街两行古朴的门楼早已收归国有了。后来那里开办了一家面粉厂、一家邮局、一家储蓄所,对面的楼房里是公社大院、供销社、书店、一家国有食堂,还有一家理发铺。宅子的最后一位主人叫杨玉九,他是清朝末年的人,年龄比我的爷爷还要大。父亲常把自己小时候从老年人那里听来的杨玉九的故事再讲给我们听。后来当一次次从那古老的长街走过的时候,我仿佛从那沉默的蓝瓦棱里陈年的苔草中听到那古老家族沉重的叹息。据说,在那场阶级斗争将要开始的时候,杨玉九的后人就去了上海,渺无声息。直到那一年我毕了业,再次回到镇上的中学里教了书,才知道居住在学校前面的土坡上的那个沉默、忧郁、白皙而宁静的老太太就是杨玉九的儿媳。她依然不减当年大户人家的风范,即使他唯一的在上海工作的儿子因绝症而自尽,她仍然像一片秋叶,在历经了一场场的灾难后,默默面对人生的秋天。我常常想坐在她的身旁,倾听她心灵深处的故事,还有那所大宅子里曾经的秘密,无奈,那年冬天,我就被调离了那所学校。那老宅,那老人,成了离我愈来愈远的一道风景!

古镇有很多故事,很多故事都和杨家大宅子有关。据说,当年古镇名叫青龙镇。后来黑龙来到此地,盘踞潭中,它庇佑此处百姓的福安,深得百姓爱戴。不想有一条黄龙侵占了他的巢穴,黑龙躲在杨家的菜园中的水井中,当他一次次为杨家灌园时被老仆发觉。了解到黑龙的遭遇,方圆的百姓都来帮忙。三月十八日这天,黑龙和黄龙在水中打得难解难分,当黑水翻上来时,人们往水中扔馍扔肉,当黄水翻上来时,人们朝水中投砖头撒石灰,黄龙不敌,仓皇而去,从此古镇更名黑龙潭。人们为了感谢黑龙的庇佑,在潭边建黑龙庙,每年的三月十八日,人们为黑龙唱大戏三天。

传说,当黑龙懒惰的时候,田里就干旱了,人们就把庙中的黑龙泥胎抬出来,放在太阳下曝晒,有时还要抬着泥胎在镇子里转一圈,那时古镇里真比唱大戏还热闹。过不了多久,大地就会普降甘霖,百姓们又会欢天喜地地为黑龙送酒送肉,犒劳他。

奶奶的娘家住在古镇的西北角上,奶奶从小没了娘,两个哥哥一个当了兵,一去杳无音信,另一个哥哥在一个夜晚被人叫出去后,再也没回来。奶奶的爹,我的老姥爷是个头脑灵活而且勤快的人,他在镇子上卖油条、胡辣汤,用积攒的钱在城外买了杨玉九家一大片土地,地中间盖了一处房屋,满院栽着花木果树。房子周围种着瓜果蔬菜。老姥爷是个闲不着的人,他家里置办着一个戏台,春季各村里唱大戏,他把戏台子租给人家,不收租金。但台子上有两盏大海灯,过去戏台上唱戏照明都点香油,每天两海灯的香油用不完的,就归老姥爷。所以他家的一口大缸里,常年满满的盛着香油。老姥爷的院子里还有一口大缸,缸里不盛水,不盛油,却盘着一条大蟒。我吃惊地问父亲为什么,父亲说:“吃菜啊!”可我怎么也不明白,老姥爷是如何把蟒当成菜吃的。

老姥爷没了儿子,就过继了别人的儿子,他死了,那庄园似的大宅子,还有那片丰富的土地都留给了继子,奶奶没有分到一点儿。在饥饿的年月,奶奶到娘家去,想向嫂子要点儿吃的,寡嫂只把树上落下的烂杏给了奶奶半篮子,那些好的,她都放起来,等到我的父亲和大姑再去时,那些放烂了的杏子就让他们拿回去。奶奶的寡嫂也是无儿无女,她老了,又过继了别人的儿子——这就是我的强表叔。强表叔家有一个漂亮的长长的条几,条几上放着一对青花瓷瓶,瓶里当年曾插着漂亮的孔雀翎。父亲说,那是老姥爷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古镇,在岁月的风尘中,渐行渐远,成为我永久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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