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宋守业

岁月悠悠，总会令人忘记许多事情，但故乡和童年是个例外，即便远走他乡，也会永挂心间。就我个人而言，老家的那个桃园最令我惦念，那满树的桃花、满树的果实，驱走了我童年的孤独，滋润了我羞涩的心灵。

记忆中的那个桃园位于村西坑塘的北边，面积不大，也就三亩左右的样子。侍弄、看管桃园的人是一个当时已有八十多岁、名叫“登记”的老爷爷，按辈分，我应该喊他老太爷。别看他总是弯腰驼背的，可一旦给桃树修枝打叉和浇起水来，一点也不觉得他是个垂垂老者。据说这个桃园原是他家的固有荒地，尽管当时的一切财产都应归生产队所有，可念起他的辈分和威望，生产队里的干部谁也不敢去没收那块荒地，所以桃园就归“登记”老太爷家私有。这在那个大集体年代算是一个特例，搁在一般人家，桃园也许早就易主了。现在想来，能保住那个桃园，还真是一个好事，要不然村里就不会有那么一个独特的风景所在。

桃园里的桃树不高，树皮龟裂处挂着淡黄色胶状物，像皮肤划开了口子结下的痂。让人看了心里不舒服，可当看到一个个大的树冠，你就不得不承认“登记”老太爷管理技术的高超了，只见一棵棵桃树的枝条或向上昂扬或向四周伸展，既像有力的手臂，又像千手观音，总是给人一种乐观积极的感觉。

每年一开春，桃树便悄悄地返青，枝条上一颗颗蓓蕾也便悄悄地鼓胀起来，进而努出粉红色的小嘴，犹如爬在青青枝条上的一枚枚彩色玉石珠子。忽有一天，粉红色的小嘴突然张了开来，一朵，两朵，许多许多，颤颤摇曳……有的半开放着，像一个个小姑娘，用细嫩的手捧着脸庞；有的昂首怒放，花枝招展，开朗地向人们露出美丽的笑脸。一阵微风吹来，花香扑鼻而来，花朵随风舞动，好像一只只蝴蝶在翩翩起舞。没几天，满枝满树的桃花便呼啦一下子盛开起来，就好似天上落下一团绚烂的彩云，又像艳丽女人的胭脂涂抹在画板上，桃红盈目，清气华丽，好看极了。本来沉闷孤寂的村庄一下子就变得姹紫嫣红，还有那不计其数的胖嘟嘟的蜜蜂，嗡嗡地扇动翅膀徜徉桃林间……

不久，桃花渐渐谢了，粉红色的花瓣落在丛生的杂草里，像一个个掉入凡间的仙子，把树下的土地打扮成了一块鲜红艳丽的绒毯。很快，桃叶也小娃娃般羞涩地钻了出来，开始还是嫩绿的，很快就变成了深绿色，清新脱俗，而且刚脱落不久的花蒂上，也会探出一个愣青粉嫩的小桃子脑壳来。在春日阳光抚慰下，躲藏桃叶间的小桃子，铆足了劲儿贪婪地汲取着土地的营养，转眼，便如鸡蛋大小，毛茸茸的沉于枝头，你挤我，我挤你，直把桃枝坠压得抬不起头。每到此时，“登记”老太爷便拿来一些粗壮结实的木棍，打起了支撑，还会在桃树四周绑上几根榨刺，那意思自然是告诉小孩子们，别再爬树玩耍了。

到了初夏，树上就会布满一颗颗诱人的大大的桃子，犹如绿色的大珍珠，有的谦虚地低着头，有的神气地挺着胸，有的顽皮地躲在桃叶后面。这时候的桃子虽不成熟，可我和小伙伴们却是耐不住桃子的诱惑，总会利用在坑塘里洗澡的机会，趁“登记”老太爷休息时，偷偷地爬到坑塘沿上，悄无声息地钻入桃园，连摘带晃地弄下一些桃子后，就飞快地蹦入坑塘里，迫不及待地将桃子送入口中。“咔嚓”一声，那玉裂珠碎的响，那涩甜爽滑的味，至今让我回味悠长。

七八月间，正是桃子成熟的时候，只见满树的桃子白里透红，晶莹剔透，就像动画电影《大闹天宫》蟠桃园里的蟠桃，放到鼻边一闻，一股清香甘甜的味道沁入心脾，咬上一口，甜蜜而丰富的汁水涌进喉咙，应该和天宫中的蟠桃一样美！当然，这一切都是“登记”老太爷送给我们吃的，绝不再是偷来的。因为每年桃子成熟时，他都会拿出一些让人品尝，有时候他还专门招呼小孩子们去桃园里解馋，看到我们吃桃子的幸福样，老人家的脸上也总会堆起满满的笑容。

时光煮雨，岁月不再。“登记”老太爷已故去多年，他侍弄过的那个桃园也不复存在。可每每想起“登记”老太爷和那个桃园，总会让我感触到唐人崔护《题都城南庄》所道出的那种光景:“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年年吃桃子，岁岁忆故园。尽管现在能吃到许多品种各异的桃子，但仔细品来，总像是少了点味道儿——这或许就是故乡的味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