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孙幸福
历史除了正剧,也有不少闹剧,保不准为某些正派的“小生”画上“小丑”的白鼻梁。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就是一出闹剧。
“唐解元一笑姻缘”的风流故事,最早出现在冯梦龙的《警世通言》中,书中盛赞唐寅“聪明盖地,学问包天;书画音乐,无有不通;辞赋诗文,一挥而就”。但笔锋一转,写唐寅“为人放浪不羁,有轻世傲物之心”。冯梦龙是把“风流”的帽子扣到唐寅头的始作俑者。之后,明清两朝的红粉文人充分发挥各自的想象力,不断把本是冯梦龙杜撰的风流韵事,改编成戏曲、弹词、鼓书,牢牢地坐实到唐寅的头上。或许认为“唐解元一笑姻缘”的“一笑”有草率之嫌,前些年一些电影就添油加醋,变成“三笑”。一笑也好,三笑也罢,把“风流才子”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弄得世人皆知。实际上,唐寅从来没有自称过“江南才子”,平生也无风流可言。秋香倒有其人,但她年龄比唐寅大十几岁,是个青楼女子,俩人没有任何爱情瓜葛。“唐伯虎点秋香”的风流故事是如何编出来?
唐寅,字伯虎,号六如居士,江南苏州人,明代著名画家和文学家。唐寅祖上数代在苏州经商,到了唐寅的父亲,在苏州皋桥开设酒肆,颇有家资。唐寅自幼聪敏,却走了弯路。《明史·列传一百七十四》记载:唐寅少年时曾与一个叫张灵的邻里狂生厮混,终日纵酒,不事诸业,以为可以做个“富二代”,啃老到底。哪知道,在他24岁那年,父亲忽然去世了,且在两年内,他的其他至亲也相继死去,独留唐寅一人。
引领唐寅走上正路的,是同为苏州人的著名书法家和文学家祝允明。他年长唐寅十岁,不忍心看着小友消沉下去,便苦心规劝他潜心读书。身处逆境的唐寅失去了靠山,从此打起精神,全身心地投入书本中。他曾经写信形容自己挑灯夜读的状况和心情:“夜来枕上细思量,独卧残灯漏转长。深虑鬓毛随世白,不知腰带几时黄。人言死后还三跳,我要生前做一场。名不显时心不朽,再挑灯火看文章。”除了苦读,唐寅还学画于周臣,并常与沈周、文徵明、祝允明等名士切磋文艺,致使学问大进。弘治十一年,唐寅赴南京参加科举考试,高中全省第一名,被称为“解元”,这一年他29岁,可谓春风得意,光宗耀祖。
正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唐寅中解元时,主考官梁储对他的文章非常欣赏。为了推荐本省人才,他把唐寅的文章抄送给大学士程敏政,程敏政看后也是倍加赞赏,对唐寅留下深刻印象。第二年,各省举人集中到京城举行会试,皇上任命程敏政为会试主考。一般的主考官都会利用机会和权利,收些银钱,卖点人情,程敏政也不例外。但他太聪明,决定第一名会元完全按本事,不收一分钱,选个公认的名士。会试以后,还要在皇宫里举行一次殿试,殿试的第一名经皇帝钦点后,才能称状元。程敏政决定选择“熟读经书,大为时辈倾服”的唐寅为会试第一名,并提前告诉了唐寅。当然,他还没有胆大到承诺状元。
这时的唐寅刚而立之年,心高气盛,自认为凭自己的学问也不难考个第一,何况程主考又有这个意思?所以,人际关系上不成熟的唐寅在人来客往、诗友唱和时,难免得意时流露出今年的会元一定是自己的话语。会试前,一个叫徐经的考生用贿赂的方式提前得到了考题,而且他以“猜题”试笔的方式,请唐寅代笔。唐寅难却好友盛情,顺手作文一篇相送。正式会试时,考题相当冷僻,难坏了众多的举子,唯独唐寅和徐经的文章出类拔萃,其他举子们结合唐寅事先的狂言,一致认为考题事先泄密了。这件丑闻传到皇上耳中,龙颜大怒!虽然严查的结果没有唐寅什么事,但他成为这次“科场舞弊案”蒙冤的牺牲品。唐寅出狱后,“海内皆以寅为不齿之士,知与不知,皆指而唾”,其乡人“莫不重其文,而骇其行”,连结发妻子也因为嫌贫爱富等原因,离婚弃他而去。遭此变故,唐寅伤透了心。他先是深居简出,后又远赴闽浙诸山和湘赣诸水,致力画事,卖文为生,著有《六如居士全集》。
唐寅少年时就爱作诗、有才情,多华丽。科场失意后,诗作表现和揭露最多的是世态炎凉。他在《和雪书怀》一诗中写道:“暗笑无情牙齿冷,熟看人事眼睛酸。”出于这种心态和感受,他的诗中时常流露出怀才不遇的悲愤和凄苦:“书籍不如钱一囊,少年何苦擅文章。十年掩骨青山敝,八口啼饥白稻荒。”面对无能为力的霉运,唐寅表现的疏狂玩世。他在《把酒对月歌》写道:“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桃花月满天。”把自己狂放不羁的傲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虽然皇上不喜欢唐寅,但早有谋反之意的宁王甚爱唐寅之才,遂重金相邀。唐寅到南昌不久,即察觉宁王朱宸濠有图谋造反之意,就盘算如何既能顺利脱身,又能保住性命。想来想去有了主意,他在宁王府“佯狂使酒,露其丑秽”,也就是喝酒之后装疯,当众脱下裤子,露出绝对不应该当众露出来的东西,最终,被宁王当成疯癫不可救药之人遣返故里。侥幸捡回一条性命的唐寅,身心俱疲之下,彻底灭绝了仕途宦海之欲,沉湎于诗画艺术,后半生就在孤独、困顿、落寞、悲伤之中度过。如此看来,唐寅虽才气很高,被后人誉为“诗书画”三绝,但他一生坎坷,堪称悲惨。说他妻妾成群,风流成性,自夸“江南才子”,又是怎么来的呢?
唐寅中年落魄之际,因为原配离婚而去,他就续取了一个叫“沈九娘”的女子,这个“九娘”或许是说他有九个妻妾的“证据”吧?《明史·列传一百七十四》卷中,祝允明、唐寅、桑悦三人的传记依次排列,中间没有任何间隔,粗略看去,会错当成一个人的事,让我们看看祝桑二人干了些什么?
祝允明不仅“好酒色六博,善新声;求文及书者踵至,多贿妓掩之”,而且“辄召客豪饮,费尽乃已,或分持去,不留一钱”。求他文字书法的人太多,要靠贿赂他亲近的妓女才能得到,有了钱就花天酒地,不留分文。如此看来,“放荡不羁,风流成性”的帽子应该是祝允明的吧?不应该是唐寅的。
桑悦也是个怪人,他读过的书动不动就扔火里烧掉,然后说已经在腹中了。他还爱吹牛,常常以孟子自比。若别人问谁的文章最好?他定说真没有别人,举天下唯有桑悦。桑悦仅是个生员,但在上书学台当大官时,自称是“江南才子”。自夸“江南才子”的是桑悦,不是唐寅。
54岁盛年时,怀才不遇的唐寅终于在穷困潦倒中故去。他临终的绝笔诗中写道:“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无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这时候的唐寅,既淡漠了自己生死,也流露了愤世厌俗。一代才子就这么走了,后人毁誉也就随他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