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版:水韵沙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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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12日 星期

地边儿


■特约撰稿人 张一曼

他又往家拿了两块儿孝布,不过只参加了一场白事儿。他就是这样一个人。邻近几个村子的人提起他总会说:“就他,从头到脚都不像个爷们儿,总想占别人点小便宜,别人还能是傻子?”

发财是发不了的,可一辈子了,他这个毛病始终没改过。这不,他又在地头儿和挨边儿的那家人吵起来了。今年他又多犁了人家一犁,那家人不依了,一家老小都去地里和他理论。他就一个人,因为家里没有谁会帮他吵架。他老婆是一个温顺的女人,不过挺奇怪,她有些时候在他面前犟得几头牛都拉不回来。比如和别人吵架,任他怎么抱怨发脾气,她都从不给他帮腔。他有一个儿子,在县城上班,小女儿还没出嫁,早早辍了学在外打工。所以他只能孤家寡人一个,在收割了庄稼的地里和那一大家子人争得面红耳赤。

地里没了庄稼,显得格外空旷,几天前还满地蹦跶的蛐蛐儿一个也不见了踪影,只听远处的杨树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日上三竿,那场架也没吵出结果,许是都累了,那家人回了家,他也扛起铁锹往家走。

走到村头,迎面走来了村里的傻个儿。傻个儿大名叫学亮,当初爸妈起名字的时候也是希望他能有出息的。可是小学亮长到两岁的时候,村里的人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傻气。学亮长到十岁,就和他爸一般高了;又过了两三年,个子愈发高大,村里人就开始在背后叫他傻个儿。

“去去去!别在老子跟前儿碍眼。”他不耐烦地朝傻个儿摆手。傻个儿嘿嘿一笑,趔趄着脚步立马向远处跑去,跑得急,兜里的火腿肠掉了都不知道。他看见了,想喊住傻个儿,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喊,却拾起那根火腿肠就往家走。

“饭在锅里,凉了再热热。”他老婆已经吃过饭了,见他回来,她一边摘着手里的花生,一边对他说。只是一抬头,看见他手里拿着的火腿肠,她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那根火腿肠,是她刚才拿给傻个儿的,她以为,他又特意向傻个儿要回来了。

这样的两个人,竟也过了快一辈子……

唉!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们这一代人,谁也不曾往离婚上去想。他整天不忘占点儿小便宜,老婆就整天想着法儿的把他占的便宜给还回去。他拿回家几穗玉米棒子,她就给邻里的孩子拿几块儿蛋糕几颗糖;他多收别人一垄小麦,家里每逢改善伙食,她就给那家人端去一碗。一辈子就这样过来了,还好他和她的一言一行,都被俩孩子看在眼里并记在了心里。

晚些时候,她去地里看有没有播种机,还没走到地头儿,她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她家那块儿地的地边儿多了两道深沟。走到地头儿,她看出那两道沟没占她家的一丁点儿地,这更加让她受不了。那看不见的划下两道深沟的犁,像是划在了她的身上,疼得她没了一丝力气。

远处的杨树叶子还在响个不停,此刻听在她的耳中,让她无限绝望。看着那两条深深的地边儿,她恍惚了一下,心里清楚,那两道沟,她再没有信心再去填平了。

远处传来了犁地的轰隆声。她拿起儿子给她买的老年机,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民,这些时忙不忙?……哦!过些时不忙了你回来一趟……等麦种上了,我搁家闲着也没事儿,想着去你那儿住几天,给你做做饭……没有,没……”

第二天,他的儿子民就回来接走了她。

她刚走,他的心就空了。他俩成亲三十多年,她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家,他知道是为个啥,地边儿被梨了两道沟,他的心里其实也慌了。十里八村、几辈子人,谁见过这样的地边儿?可偏偏,这样的两道沟杵在那儿,他愣是挑不出一点儿理来,这就让他又恼又羞又难堪了。

地,是庄稼人的天。天没边儿,每块儿地却都有个边儿。这地边儿在庄稼人的眼里是何等重要?地边儿就像把家围起来的那道墙,是屏障,能让他们的心踏实。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里讨生活,地边儿在,他们生活的底气就会在。

他应该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天擦黑的时候,他一个人去了地里。灰蒙蒙的天,地里没有一个人,只听见远处的杨树叶子依旧响个不停。那声音,竟令他惶恐不安起来。

良久,他拿起儿子给他买的老年机,也拨出了一个电话:“民,忙着呢……嗯,有事儿,想着,明天让你回来一趟。有个事儿,想让你和我一起。嗯……地边儿的事儿,想着让你和我一起去他们家一趟,说说……看能不能把地边儿平平。你妈在你那儿住几天就让她回来吧……好,好,好,好……就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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