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王 剑
集,在我的老家也叫“会”。他大爷,去哪儿?赶会哩。其实,说的就是“赶集”。
集分两种。一种是露水集,位于几个村子中间的一块空地上。村民们起个大早,带着自家柴鸡下的蛋,奶羊挤的奶,菜地里长的西红柿、茄子、辣椒、菠菜等,赶到这里。货物自由摆放,人的姿态也各不相同。买卖双方都是相互熟悉的庄户人,有的还是拐了几道弯儿的亲戚,价格上大家都不会太计较,多一块钱少一块钱无所谓,只当地里没长这些东西。村里的李奶奶身子瓤,每天会来拿半斤羊奶,邻居三伯喜欢吃素饺子,隔三岔五就会来买韭菜和柴鸡蛋。山民们淳朴、真诚、谦让,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卖完了。太阳出来了,集也散了。各自扛着锄头到农田里干活,也不耽误。
另一种是大集,一般的乡镇政府所在地都会成为“大集”。我老家的黄鹿山下,有一条沟叫煤窑沟,风景秀丽,人口稠密,是豫西山区一个规模不大不小的集市。沟长两公里,从西向东依次排列着拖拉机站、翻砂厂、卫生院、粮店、信用社、理发店等。
我们村的人,原先不赶大集。粮食是地里长的,酱豆是自己晒的,蔬菜是从露水集上换来的。想磨面了,就套上牛在石磨上加工,想打把镰刀就到铁匠铺,想吃菜籽油就到油坊,盐没有了,就到代销点称一些。因此,很多村民的活动范围,就是方圆几公里。除非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才会派一个有身份的“闲人”到煤窑沟赶大集。“闲人”一准换上干净的衣服,一路走一路打招呼,神情里满是自得。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捆葱、一块豆腐或肉。大家一看,明白了,这是要改善生活哩!中午,一群小孩子就会凑到这家门前,闻他家蹿出来的香气。
我上初中时,一过腊月初八,便有村民三三两两地到煤窑沟赶年集。我老家的村子在山的这一面,要去煤窑沟,得先上到岭上,翻过一个垭口,再顺着另一边铺满乱石、蜿蜒而下的山路,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
先是办年货。办齐了,就沿街闲逛,看热闹。正走呢,踩高跷的过来了,硬木在石板路上嘎嘎地响。几个穿着彩衣的男女青年,面露喜色,神态悠闲。一个男青年给女子献花,故意卖个关子,花朵掉到地上。他竟然在半空中弯腰去捡,大家都替他捏一把汗。男子的平衡能力很强,终于捡到了,大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连声叫好。不一会儿,一条绿色的荷叶船划过来了,前后各有一个人划着桨,船舱里坐着一位漂亮的女子。大家都很好奇:这么大的船在陆地上是怎么行走的?一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趴在地上看,看到了女子结实的双脚。村民们这才看明白了,脸上堆满了憨厚的笑容。听说石拱桥那里唱大戏,村民们三步并作两步地赶过去。戏要连唱五天,年迈的父亲被俩儿子送上了墙头,村民们看着看着寒心了;秦香莲和一双儿女被陈世美追杀,村民们看着看着气愤了;花木兰打了胜仗回家,可汗问她想要啥,她竟然啥都不要,村民们看着看着遗憾了,纷纷出主意说:“至少得要半扇猪、几袋白面,过年时好包饺子嘛!”
父亲喜欢带着我赶背集。年二十九或年三十,大集上的人已经不多了,东西也开始降价了。父亲去的时候,会背一布袋柿饼。母亲是晒柿饼的行家,我们家的柿饼个大味甜,远近闻名。往往是父亲刚把布袋打开,人们便围了上来,你三斤,我五斤,一会儿就卖完了。这时,父亲会到肉摊上去,瘦的都卖出去了,只剩肥的,父亲毫不犹豫地买上五六斤。回去后,洗净,切成方块炼油,最后连油带渣倒进陶罐里。这样,油也了,肉也有了。
父亲去买肉时,我会跑到新华书店的前面看韩老师写对联。韩老师是黄鹿山的“一支笔”,字好,人也和善。村民崔安顺是种粮大户,韩老师笔走龙蛇,送上一副对联“勤劳人家先致富,向阳花木早逢春”;村民郭金帅老是担心一冬干旱,会影响下一年的春播,韩老师立马送上一副对联“一冬无雪天藏玉,三春有雨地生金”;镇里的陈长河开了一家百货店,他往桌前一站,韩老师大笔一挥,又是一副“生意如春春意好,财源似水水源长”。看看求对联的人不多了,理发店的张一推笑眯眯地过来了。韩老师大老远就招呼:“老张,这一副怎么样?”张一推定睛一看:“虽是毫末技艺,却是顶上功夫。”嘴早就笑成了瓢,连声说:“中!中!可是中!!”
逛着逛着,天就擦黑儿了。远处传来零星的鞭炮声,新年的脚步,一点点地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