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撰稿人 吴继红
落秋,我喜欢这个词。好像一个眉目清冷的古典女子独自漫步在黛瓦白墙的小巷;又像一匹雪白的棉布刚从染坊水缸里捞出来,水淋淋的,带着一种慵懒,一种漫不经心的洒脱。
秋天来就来呗。任你涛走云飞,我自安稳做好我自个儿,该开花照常开花,该结果照常结果——比如茄子、辣椒,比如南瓜、冬瓜,再比如指甲草。仿佛秋风冷雨对它并没有什么影响似的,在秋虫的窃窃私语和颤抖里,它们栉风沐雨、我行我素,照样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那气势,就好像一个人活成了一支队伍。
黄瓜落秋。昨天才吃到了刚从地里摘下来的黄瓜,皮白生生的,肚胀鼓鼓的,一咬一嘴水,那正是小时候亲手从黄瓜藤上拽下来的小黄瓜味,味道清甜远非大棚里种出来的可比。小时候的黄瓜是架了两架还是四架?长长的竹竿绑了绳子,把黄瓜秧刚发出来的嫩头缚上,开花的时候黄瓜架上一溜戴了黄珍珠的小丫头似的,花枝招展的。等花一落,小丫头变成了淘气的皮小子,风一来,整天在架子上晃着荡秋千了。也亏得这黄瓜落秋,不然怎么能够在这个季节记起小时候的黄瓜架呢?
红薯落秋。记忆里秋风冷雨,霜花满坡满地都是了,它还沉默地伏着身子。你一天不把它从地里头刨出来,它就还老老实实在田垄里待着,继续潜滋暗长。刚刨出的红薯其实并不好吃,就那么随便堆在田埂上,让它经经日晒、晾晾秋风就好了。据说饥荒年代,人们满坡满地的出去找吃的,找到的就是这些被遗忘在地里的红薯。一天晚上,我发现厨房里上一次买的红薯有几根被遗忘在角落里,就找来细沙把它们埋在养水仙的小花盆里,又是一盆别致的盆景。
丝瓜也落秋。丝瓜好养活,院墙根、墙角落,随便丢下几粒种子,几场细雨过后就是“数日雨晴秋草长,丝瓜沿上瓦墙生”了。许多画家笔下都少不了丝瓜,譬如齐白石老人和他的弟子娄师白。王雪涛笔下的丝瓜,瓜叶以大笔写成,墨色深浅层次分明,与瓜藤的干涩形成强烈的对比,丝瓜则一笔写成,上面还停着一只蓄势捕食的螳螂和不知情的飞虫,“满架丝瓜一院香”的秋韵扑面而来。于希宁笔下的丝瓜叶畅快如泼,有枯有荣,明暗相称,极有味道。
我的两盆茉莉花也是落秋的。不说话,迎着风,每天就是铆足了劲儿地开花,一朵又一朵,从初夏一直开到现在。我每天下班回家一推开门,扑面就是一股子清香,一天的疲累都没有了。
我最佩服的还是指甲草。你到乡村走一走看一看,几乎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一株或几株指甲草,已经是暮秋,它们的叶子被秋霜浸染得发了白,乍一看,好像一个个满头华发的老妇人,枝头却还红艳艳地开着一簇簇鲜艳的花——它们和我们身边的一些中年女子何其相像!年龄的增长不但无损于她们的容颜,反而给她们平添了几分静如秋水、淡若流云的气质,那正是岁月的馈赠。
“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生。”秋永远不会落下谁。在内心里点上一盏灯,让它在无尽黑夜的静谧里闪耀着不灭的光,就永远不会被季节落下。
■心灵漫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