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剑无锋
又是一场秋雨。
这场秋雨,比前几场下得缠绵而从容,不疾不徐,几乎昼夜无歇。窗外的街道上,车辆急驰而过,溅起条条水痕。人行道上那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宛如一朵朵流动的花朵。伞,勾起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思绪随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回到了童年。
我出生于豫南的农村,上大学之前从没有坐过班车,没有离开过县域。从记事到上高中,我没有在雨雪天打过伞的记忆。天热时下雨,正好适合男孩子的天性,任雨水浇淋,趁雨天捉鱼抓鳝,纵然一身泥巴也乐在其中。冬天下雪,更是毫无顾忌,打雪仗,堆雪人,结伙跑到野地里逮兔子。最怕雨夹雪,只能憋在屋里不出门。只是春秋两季,雨天上学就不得不想办法避免淋雨了。当时,有伞的人家不多,就是有也是大人干活儿用的。办法总是有的。家家户户都有几条装粮食用的粗麻包或线袋,底下的角往里一折,就成了一件临时雨衣。只要不是瓢泼大雨,真能抵挡一阵子,可保到了学校衣服不湿。只是麻袋越淋越湿,越来越重,行走起来显得很笨拙。
偶尔找到一些白色塑料膜,简单缝制下也能当雨衣用,不渗水,轻便,只是大块的不好遇到。农村还有一种常见的雨具,那就是笠帽蓑衣。笠帽是用竹篾编的,垫上一些防水材料。蓑衣不像南方那样用棕榈毛做成,而是用稻草作主料编织,很不耐用。
我是在大队办的小学读的书。雨天,同学们多是像我一样披麻包或塑料布之类的防雨工具,一进教室,墙壁上挂得到处都是,谁也不笑话谁。老师们都是打伞的,但多是那种油纸伞和油布伞。油纸伞清一色是木红色的,而油布伞则统统是土黄色的。这两种伞现在看来,既笨重,又很不方便。
在所有同学中,只有一个例外,他有一把黑色的小洋伞,优美的伞顶,不锈钢伞把还带着木质弯钩,轻巧而别致,他一打着伞出现在校园里,总能吸引来同学们羡慕的目光。
他是大队支书的小儿子。支书连生了几个闺女,快五十岁才得了这个儿子,自然是娇惯得很。关于这把伞的来历,同学们有不少“传说”:一说是支书去上海出差买的;二说是他当空军飞行员的姐夫送的。总之,这伞来历不凡。课间时,他总是穿着深腰胶鞋在校园里蹚水玩,好像故意显摆这把伞似的。同学们则站在教室门口或窗下观望,眼神里有向往、羡慕,也许,还有嫉妒。
就在小学二年级的一个秋天下午的雨后,我莫名地与这把伞发生了“邂逅”,从而让我经历了难忘的冤屈事件。那时下午只有两节课,第二节下课铃一响,我便和同村的几个同学冲出了教室。这时雨早停了,我刚到家放好书包,正准备出去玩,突然看见班主任领着支书儿子来家了,脸色阴沉。
“二姨,您咋来了?”二姨是母亲的远房堂姐,也是我的班主任,我除了在学校叫她老师外,其他时间都叫二姨。当时,大人都没在家,看这架势,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我心里不禁发怵。她一把推开我,径直往屋里走,三间房子,从东间瞅到西间,像在找什么东西。
原来,是大队支书小儿子的雨伞找不到了,他们怀疑是我拿的。我辩解不过,只能无奈又委屈地蹲在泥地里痛哭。父亲回来后,听了事情的原委,铁青着脸对二姨说:“俺家就这么大,你随便找,找到了,你说咋办就咋办;找不到,你可不能冤枉孩子!”
知子莫若父。我知道,父亲是相信我的。他们又在院子里找了一遍,仍一无所获,二姨领着支书儿子悻悻地走了。母亲从地里回来后,非要去找二姨理论,被父亲劝住了。我很伤心,没吃晚饭就睡了,却久久不能入眠,压在心头的,何止是一把伞!
第二天,细雨依旧。我披着麻袋忐忑不安地走进校园,迎面正巧遇到支书的儿子撑着那把洋伞。他用伞遮住脸,不好意思地走进了教室。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议论纷纷。我也走进了教室,用眼扫了一下站在讲台上的二姨,她的脸色极不自然。课间,她把我叫到办公室,轻描淡写地说了些错怪我的话。我无言以对,任凭泪水在眼窝里打转。
雨伞风波就这样过去了。我去县城上高中后,开始住校了,也有了一把伞,那是一把黄色油布伞,再也不为下雨犯愁了。
前几年,单位搞活动,我得了100把特制伞,装了两大纸箱,我就把它们放在办公室,下雨了,哪位同事忘记带伞了,就来拿一把,不到一年,就一把不剩了。我常想,要是上小学那会有这么多伞,给班上的同学每人发一把,该多好啊!
■流金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