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旭峰

夜，黑黢黢，伸手不见五指。看夜，如同蒙眼观白昼。

在城市，是没有夜的，与白天对应的只能称为晚上。夜色，被各类灯光陆离成不同形状，闪烁成光和影的世界。有时，晚上比白天更喧嚣，更疯狂。人在斑斓的色彩里，梦幻、冲动、歇斯底里，扯下了面具，比白天还活跃。

夜，属于这远离城市的乡野山村。在被大山裹住的山村，夜是可以听的。听夜，是一件很有味的事。

没有月光，一个人走进夜色里，远处的山峦，近处的树木、山石，脚下的小草、野花，还有自己都消失了。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心静了下来，万籁俱寂。天空时隐时现的星星冲你眨眨眼，你和它扮了鬼脸也无所谓。身边草丛里的虫子，此起彼伏地吟唱，或许是在说着一些情话。你咳嗽一声，这些虫子便不好意思地止住了说话。一会儿，它们就忍不住地叫了起来。微风起了，树叶沙沙地响着，柔弱的小草也发出咝咝声。树林里，草丛里，虫子或长调，或低鸣，时快时慢，远处的山峦里偶然有野兽吼叫，有大鸟的呱呱。合奏起来，可以当作巴赫的交响乐去欣赏了。

读夜，夜是枯燥的；听夜，夜是丰富的。

在溪水边寻一块石头坐下，听水流潺潺，把一切都丢掉，这般坐着，和石头一样默默。夜如一块黑色的镜子，在透视着你，一层一层剥下你的伪装，裸露出真实的你。大胆地自省吧！黑夜的虫子已逼近你的灵魂，把心的皱褶里所藏的自以为是、自矜自持、自我讨伐的灰尘都咬噬出来。一时，你是痛苦的、懊悔的；一时你是轻松的、喜悦的。心地通透了，人也就光亮了，会像萤火虫发出光来，会像云里的星星闪烁。世界是那么静谧，心跳的声音也听到了，水声是天籁、虫鸣是天籁，心跳也一样是天籁。抚摸着自己的心跳，才知道自己的存在，多么渺小啊！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秋的季节如同人到了知天命之年。经历了，丰收了，一切都开始趋于平淡，褪去五颜六色，连果实也抛下，喜欢起简单来。夜色，是简单的，一团黑。在秋夜里久坐，享受那种刻骨铭心的静，黑色的眼睛并未去寻找光明，此刻光照在心里，闭上眼睛，让曾经过往的夜在心底流动。少年的夏季，曾在闷热的夜里，钻进高过头顶的玉米地里浇水，玉米叶子把胳膊划拉出一道道红印，汗水浸着，火辣辣地痛。天上的稀稀的星星是那么自在，而属于自己的夜如裹脚的泥一样沉重。在痛痛的夜里，盼望着黎明，渴望着自己的太阳早点升起。而今夜，却希望夜长长的、漫漫的。害怕黎明，怕黎明繁华的烦扰和名利的诱惑；害怕自己，怕自己被夜色洗净的心，又重新蒙上世尘。

一个人被夜色裹着，听夜，和身边的蟋蟀、小虫一样呼吸着，感受着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一个人被夜色裹着，听夜，真好！

■别样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