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曼

三十多年前，每年冬日将尽，大人小孩儿开始为脚下的泥泞苦恼时，我就知道春天要来了。不多久，树啊草啊的就会发芽，绿色会想方设法地侵占家乡的村落和田野。满眼的绿，铺天盖地般袭来，它似乎在告诉我们，这就是希望。可是，那满世界的绿，在我的眼里太朴素了。只有一种颜色的世界，在孩子的眼中真的太单调太贫瘠了，播不下那粒叫希望的种子。

不过，我猜大人们是能从那绿意里看到希望的。因为有一年的春天，妈妈寻来了一株夹竹桃，栽在了院子西边的鸡窝旁。在我看来，那是个意外，因为在我眼中，如何能解决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已经够妈妈操心了。种花？那是需要闲情逸致的，妈妈怎会有闲心做？所以我猜，妈妈如此做，一定是在绿色中看到了希望，或者她想在春天种下希望。

那棵夹竹桃，是我认识的第一种花。我暗暗地关注它的生长，期待着它的开放。

夹竹桃灰白的枝丫在春雨的洗礼中逐渐润泽，当灰色全部褪去，嫩绿的芽便开始施展拳脚。初夏时节，我终于在枝条的顶端发现了几簇不一般的芽。那芽格外的懒，它们整天蜷着，像是睡不醒一样。好几天过去了，也不见它们有伸胳膊伸腿的意思。它们小小的身躯倒是越来越胖，颜色也开始变化，阳光一照，透着油亮亮的红意。红？我一下激动了起来——那是花骨朵儿！瞬间，我感觉我小小的心脏里面，就此埋下了一粒种子——那是希望的种子。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我在外面玩累了，刚跑回家，就见正在做饭的妈妈一脸笑意地对我说：“你去看看那棵夹竹桃。”我一听，顾不得喝水，直奔了去。那是怎样的花啊！红得夺目又不失温柔，一朵朵花像是一个个喊破了喉咙的喇叭，挨挨挤挤凑在一起。花瓣似纱却不轻薄，似棉又不喑哑，犹如舞女翩跹时荡起的裙摆，在阳光的眷顾下，别有一番古典女子的惊艳和柔美。

那一天，我单调的色彩世界被那几簇夺目的红给打破了。从此，我爱上了村外的田间地头，因为那里有我寻得到的色彩。春日里紫莹莹的鸭跖草，白里透着淡紫的通泉草，西瓜红的麦蓝菜，紫得浓重妖娆的紫花地丁，白色花瓣凋落后结出心形果荚的荠菜；开在秋风里的一年蓬，白的、黄的、紫的……这些野生野长的草，努力地绽放着属于它们的花，沉淀着属于它们自己的色彩。我曾试图把田间的彩色世界搬到我家的院子，终是没能成功。

后来，我上小学了。春天来的时候，我在我们的校园里见到过端庄明媚、红红黄黄的月季；秋天一到，又有大朵的菊花，红红白白、黄黄紫紫地在校园怒放。有一年的冬天，在校园后墙的角落，我们竟寻到了一株挑着嫩黄花瓣儿的腊梅。真是妙极了！

三十多年来，我看到的世界愈发多姿多彩起来。不知不觉间，我的家乡也早已成了五颜六色的花园。村里的街边小巷，人家的院里院外，一年四季鲜花盛放。那些我从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花，开满了我看得到和看不到的角角落落。而每次遇见那一簇簇一片片的斑斓，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首儿时的歌谣——“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和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我曾经要把彩色的田野搬回家的梦，在不经意间早已成了现实。我突然就明白了，有祖国这个大花园在，我们的小家何愁不会花团锦簇、芳香四溢。